“如今這世道,不赦死囚豈不是白赦?”
“換言之。”呂范指著眼前的這人道。“我們私自將一名清白士子扣押在此處兩月之久?這要是放出去宣揚一番,那文琪你在宛洛之間的名聲還有半分嗎?”
“不礙事的!”地下那仆人打扮的人趕緊擺手。“我這半年在此處過得甚為歡樂,此地不愧是盧公長居之地,我想讀書都能送得書來,吃喝隨意……明明是在做客,談何扣押啊?”
“關鍵他家中是南陽名族,還豢養死士。”公孫越咬牙切齒,根本就沒有和底下這人直接交流的意思。“若是往日倒也罷了,我們有劉師和盧師做靠山,又不缺人手,南陽名族也就名族,死士也就死士。可此番我們都要走了,只有子衡兄一人在此處,盧師又在東觀修史……這要是放回去心存怨念,然后蓄意報復,一把火燒了義舍,再把呂兄給抹了脖子怎么辦?難道還能從遼西飛回來救人?”
“斷不會心存怨念的!”此人也不嫌冷,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幾位務必信我,我婁子伯愿意對皇天后土明誓,此生絕不會與諸位為敵!”
公孫珣微微皺起了眉頭。
“兄長萬萬不要有婦人之仁啊!”公孫越見狀忍不住提醒道。
“文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呂范也咬牙提醒道。“人心叵測啊!”
“少君。”站在榻邊的韓當扶著刀建議道。“要我說,此事極易。就在此地把他綁了,然后裝入箱內,再補上一刀。天寒地凍既無氣味也無血跡,等我們回程路上過黃河時,直接連箱子扔入河中,管他什么名族子弟,什么南陽豪杰,天不知地也不曉,人不察鬼也不覺……不就了結了嗎?”
“義公兄此法甚妙!”
“兄長,就這么辦吧!”
婁圭欲哭無淚,只能不停磕頭……須知道,為什么他之前那么膽大,敢從死牢里逃跑?因為他當日曉得,官差終究是講道理的,抓到他這個南陽名族囚犯也不會怎么樣,最多再給扔到死牢里而已;而他在這里大半年,為什么又不敢逃跑呢?因為他同樣曉得,這里的邊地蠻子是敢隨手殺了他的,真要是逃跑被發現,那恐怕自己家人清明上個墳恐怕都沒地方找尸骨來哭一哭!
公孫珣摸著榻上的《漢書》竹簡,思慮再三,終究還是緩緩點了下頭:“也罷,就依你們所言,去尋一個箱子來……要大一些的,不能委屈了這位南陽豪杰,別忘了堵他的嘴!”
此言一出,婁圭再也承受不住,忍不住當場嚎啕大哭:“枉我婁子伯自幼奇志,如今壯志未酬竟然就要默默無名的死在一個木箱里嗎?”
韓當冷笑一聲,上前一步就要拿住對方……孰料,這婁圭忽然收聲,竟然一頭往韓當胸前撞去,把后者撞的一個趔趄,然后拔腿就跑。
屋內四人無一人動作,而不過數息間,那婁圭就復又被兩名遼西大漢給扭著雙臂押了進來。
公孫珣忍不住搖搖頭:“看他也有一番勇氣,且好生看管,給他吃兩頓好的,等到出行前再綁起來裝箱也不遲!”
言罷,他起身越過那表情呆滯的婁圭,竟然直接走了。
而往后數日,公孫珣將各處收拾停當,又入洛給盧植、劉寬等人誠懇辭行,又分增給傅燮等人一些紙質書籍,又回到緱氏山下宴請了一群放養著的‘緱氏山大學’同學……最后,就將此地與義舍鄭重其事的全部托付給了呂范,這才與同樣決定返鄉的甄逸一起搭伴啟程,一路往河北去了。
來時從五社津來,走時也從五社津走,而等到船隊行到了黃河正中間的時候,眼看著甄逸甄大隱的船只超在了前頭,韓當便親自動手從艙內拖出了一個大箱子來。
箱子打開,口中的絹帛被取下,被整個扔到船頭上的婁圭幽幽嘆道:“幽都也有太陽嗎?”
“幽都還有黃河呢!”坐在船頭的公孫珣嗤笑一聲,卻是在低頭翻看一本手抄的紙制《春秋公羊傳》。“婁子伯,黃河就在腳下,你是要死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