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吏們相顧無言,卻也只能努力跟上。
然而,那名被呵斥軍吏在此處停頓了片刻,居然是將手中的節杖給狠狠擲在了地上,這才低頭去追。
時間慢騰騰的向前爬著,檀石槐帶著幾十個親信駐馬在黑洞洞的山坡上,也不出聲,只是認真看著山坡下的情形而已。這段時間里,他們親眼目睹著越來越多的鮮卑人停下追擊的腳步,然后又在各部頭人的帶領下直接私自回軍……先是零星的單騎、數騎,然后是十幾人、上百人的小股軍勢,到最后根本就是攔都攔不住的大隊人馬!
很顯然,在這種全靠個人覺悟的時刻,一旦有人開了口子,那么大多數鮮卑人都不存在什么政治覺悟,他們心里只有自己在王庭的私人財貨罷了。
而最讓人感到諷刺的是,眾人甚至親眼‘看’到了檀石槐大汗最小的兒子和連,按照風俗,這位應該就是鮮卑人未來的汗王了,而當時這位鮮卑王子正帶著一股王庭直屬的精銳部隊,大呼小叫的從山坡下經過往北而去……好像是在說,回去以后要先去救他的東西?
山坡上的檀石槐依舊表情淡然,讓人看不出喜怒,而之前的年輕武士和中年貴族此時卻全都面無血色了起來……前者是在害怕這些撤退的貴人,他生怕自己今日的建言會傳出去,然后被這些人給記住;至于后者,卻是在畏懼檀石槐的反應!
話說,從后者的角度來說,作為一名追隨了檀石槐數十年、對這位大汗頗有些了解的人,中年貴族剛剛想明白了一個事情,那就是檀石槐并非沒有下令……恰恰相反,對方早就在白日就已經對著整個鮮卑王庭大軍下了命令——全軍追擊,不急不緩,務必全殲漢軍主力。
然后呢?然后這些頭人們居然敢無視大汗的軍令,稀里糊涂的回軍,也難怪大汗會如此反應了。
而且,如果說這些人還能找到理由,還可以說是黑夜中見到其他人都回師了,以為是大汗的軍令……那自己呢?
“大汗!”一念至此,這名鮮卑貴族再也禁受不住,直接下馬跪在了檀石槐的身邊。“我有罪!我不該為了私心而建議回軍的,我剛才所言,其實只是擔心自己帳中的寶物和財貨受損,不是為了王庭的得失……請您責罰!”
檀石槐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只是微微搖頭:“起來吧!錯的不是你,是我!”
“大汗!”這名中年貴族愈發驚恐了起來。“我……”
“我確實是在生氣。”檀石槐看著山坡下一路向北的人流幽幽嘆道。“但卻不是在氣你們,而是在氣我自己……我其實心里很明白,我們鮮卑人還是那個制度不全、一盤散沙的部族聯盟,而非是漢人那樣的強橫大國!也比誰都曉得,若無約束,人家漢軍的一路偏師可以在那種絕境下繼續攻入王庭,而我們卻只會因為擔心自己的私產而集體違抗軍令。這種時候,作為汗王,最好的應對方式本來就應該是八分順著大家的心意來,剩下兩分再做引導,可是我卻指望著大家能拋棄私心跟著我走……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大汗……”
“我讓你起來。”檀石槐平靜的答道。“想讓我們鮮卑人能夠如之前的匈奴人那般在這草原上長久下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還需要你這樣洞悉人心的人協助我!回去以后,你去幫我找一些巫婆、祭祀,讓他們去給各部頭人講一講什么叫日月星辰所命的汗王!”
“喏!”
“然后傳我軍令。”話到這里,檀石槐有些意興闌珊的直接催動馬匹朝著北面的火光走去。“隨便你們怎么傳,反正要告訴見到的每一個鮮卑人,就說大汗知道大家擔心王庭的家人、財貨受損,所以下令回援王庭,即刻出發!”
“喏!”身后一眾鮮卑貴人與近衛武士紛紛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