閭左豪右,一目了然。
正值上午,和右側諸家都有人在不同,左側民戶卻是萬籟俱寂……考慮到時節,儼然男丁都是在田間除草,婦女皆在采摘桑葉。
從兩個縣尉到本地的秦氏大戶,沒一個人知道這位年輕貴人的脾氣到底如何,但昨日所見一鱗半爪,外加公孫珣的出身、履歷擺在這里,這些人也只好往殺伐果斷、酷烈跋扈上面去想……此時,見到這位縣令不按規矩辦事,只是立在里中四下打量,也是心下忐忑。
“縣君,”一名年紀較大,又做過郡吏的秦氏族人被人推舉上前,只能硬著頭皮問候道。“縣君巡視辛苦,不如入我秦氏房中安坐,我們家中雖然沒有寬門高楣,卻也干凈,里中有德的三老、知書的少年,馬上就來。”
“不必。”
公孫珣一邊說,一邊卻是直接推開了左手邊一家矮土房走了進步……可能是這年頭外面有里門遮蔽,也可能是家中沒什么值錢的東西,更可能是根本買不起鎖,所以房舍這里一般是沒什么阻礙的。
后面眾人面面相覷,便是兩個跟來的縣尉也都緊張不已,可偏偏這貧民家中門房狹窄,又有一名縣君私屬的義從跟了進去,所以其余人等反而不好再圍上去了。
“家徒四壁,僅能度日罷了。”稍傾之后,公孫珣抱著一個臟兮兮的陶罐出來,對著院中陽光看了一眼,也是無可奈何,卻又把陶罐塞給了自己的侍從。“放幾個錢進去,以示叨擾。”
那是房中床板下藏得最深的一個陶罐,還壓著一塊土坯,結果里面卻只是幾把陳年粟米而已。
里門之內,土房之外,自縣尉以下到秦氏族人,這群人哪里見過這個架勢,看到如此情形,只是愈發膽戰心驚。
“縣君觀民生有感,想來是有所教誨,我等愿意洗耳恭聽。”沒奈何,那位秦氏族老只能再度迎著頭皮搭話。
“哪里是有所教誨?”公孫珣當即搖頭。“不過,諸位恰好都姓秦,又眼見到這閭左豪右之別如此分明,也是不由心下慨然……你們說,為何當日暴秦當政,山東六國貴族屢不得反,最后卻是陳勝吳廣一群閭左草莽振臂一呼,毀了秦氏天下呢?閭左豪右,哪個才是天下柱石呢?”
身后眾人面面相覷。
不是這些秦氏頭面人物聽不懂這話,畢竟這里面有不少人是讀過書做過郡吏的,而是說他們摸不透這位縣君的心思,再加上這個問題明顯是指著自家秦氏有所感,所以不敢輕易作答……生怕一個不好,就要惹來禍端。
然而既然問了,豈是能躲過去的?便是別人躲得過去,那名領頭的秦氏族人卻無法的。
于是乎,這位做過郡吏,懂得利害的秦氏族老只能勉力跪下來請罪:“回稟縣君,我等秦氏雖是里中豪姓,卻并未有過殘民之舉,鄉里之間向來以道德相處,平和無事,斷不會作出吞食鄉里之舉的。”
“且當你們是有德望族,”公孫珣立在土房前的空地上,不以為然道。“可是積弊日久,有些事情又哪里是道德能管的住的?這一鄉有秩、一亭亭長、一里里長,都是你們一族之人,不說別的,那算賦徭役、訴訟糾紛、辜榷專賣,豈不是好處全歸你們秦氏,壞處全歸閭左他戶?久而久之,便是你們秦氏沒有殘民之意,可這周邊百姓卻會因你們日漸艱難……當日蔡邕蔡伯喈上書天子,說三互法以至幽冀兩州多有缺額,這便是書生之見了,有些位置,寧可缺著也不能隨意放出去;有些法度,即便是國家日漸不支,也要堅持下去的。”
“縣君的意思是……要不我們秦氏辭去本地鄉亭之職?”那秦氏族老也只能如此應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