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不對!”皇甫嵩見狀更是無奈。“南容,你我與那孫文臺還有朱公偉是一回事嗎!”
傅燮聞言猛地抬頭望向眼前之人:“將軍,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我們是讀書的邊將,他們是不讀書的邊將,當日令叔皇甫公在內的涼州三明,就是因為讀不讀書而分道揚鑣。可依我看,孫文臺也好,朱公也好,都是心中有大義之人……”
“我沒說他們不是英杰。”出乎意料,皇甫嵩居然冷靜了下來。“而且,我們與他們之間的差異也不在于讀不讀書,而在于能不能存身,或者說所求何物!我問你,朱公偉寒門出身,孫文臺豪強做派,二人全都輕剽忘生,宛如亡命之徒一般,是巧合嗎?”
傅燮微微一怔,也跟著冷靜了下來。
“寒門也好,豪強也罷,想配紫掛青,何其難啊?”皇甫嵩也是有些感嘆道。“所以他們為了求一份前途,多少有些不顧性命,甚至不顧名聲……可如此做派,怕是遲早要害了自己,然后死無葬身之地的!”
傅燮低頭不語。
“而我們呢?我們早過了求名求前途的地步了。”皇甫嵩繼續言道。“所謂關東為相,關西為將,我們是將門、名門,只要不惹事自然能官至兩千石,遇到戰事也自然能封侯榮祖……但是,這天下終究是天子和士人的,我們武人跟他們沒法比,所以我們所求的乃是在天子與士人之間尋個平衡!是要讓天子用我們,要讓士人推崇我們!孟子有言,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才是至理名言啊!”
皇甫嵩難得失態說了半日,傅燮卻依然低頭不語。
“南容。”皇甫嵩忍不住拽住了對方的手。“涼州凋敝而又動亂不堪,我們的讀書人太少了,像你這種出色的讀書人就更少了。再加上段熲一系與我們反目,堪稱人心不定,偏偏這個時候朝中眼見著又要起紛爭……南容,我已經五十歲了,此番又咬牙為黨人張目,已然引得天子心中暗恨,如今迫不及待將你帶出來,乃是希望你能挑起擔子的!涼州將門將來要靠你維持,怎么能在戰場上學著那個孫文臺一般如此輕佻呢?”
“將軍。”傅燮忽然抬頭,雙目在黑夜中炯炯發亮。“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可是如今大漢飄搖欲墜,天子寢食難安,士民驚惶不定,這個時候,難道不該學著孫文臺他們先為國家拼死效力嗎?如果此番征討不利,那你說的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皇甫嵩迎著對方的眼睛看了半響,終究無言以對,便拍了拍對方肩膀,仰天長嘆而走。
對方一走,傅燮便再無剛才凜然之色,反而是有些猶疑的坐回到了廊下,儼然是被皇甫嵩說的有些心亂。然而,等到他目光閃過那火把下潔白的玉圭并順勢拿起其中一塊后,面色卻忽然變得肅然起來。
話說,傅燮冠禮之時,本字幼起,但一日讀《詩經》的時候,讀到了其中一篇,詩曰:
白珪之玷,尚可磨也;
斯言之玷,不可為也。
這首詩的意思是,如果白色的玉圭上有污點,可以磨掉它,但是如果一個人做錯了事情,卻不可能再收回的。
當時傅燮感念其言,朗誦數遍不止,然后忽然又聯想到了歷史上的一個典故,乃是孔子的弟子南宮括(字南容)讀此詩時同樣忍不住數遍不止,登時引得孔子大為欣賞,并將侄女許配給對方……一念至此,傅燮居然立即改字南容,以此來激勵自己不要有半分違心失德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