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時候,公孫珣才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
須知道,董卓所部多是當日張溫征西時從涼州撤回來的老卒,一方面羌胡混雜作風野蠻,另一方面卻又跟董卓一樣有著洛陽賞罰不公的心態,所以多有氣盛之言;
而相對應的,皇甫嵩所部卻多是本次臨時召集的關中三郡子弟,對于他們來說,當日美陽之戰,關中小三分之一個地方打成白地,對涼州人有所仇視,這也掩蓋不住的情緒。
換言之,皇甫嵩與董卓此番爭雄,固然有兩個首領因為官位而心氣不順的地方,但下面二人的部隊,分別是主軍、客軍,天然成隙,怕也是一點就炸。
而想一想皇甫嵩上次罷免以后,只在自己封地,也就是扶風槐里閑居,頗有昔日張奐改換籍貫的感覺,那這里面的味道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涼州邊將,讀書的、不讀書的,相愛相殺不斷,可不是什么老新聞了。當年段熲和張奐,這二人之間的恩怨情仇能單獨寫一本書來,而如今皇甫嵩與董卓……其中矛盾絕不只是他們二人本身的問題。
“沒必要。”皇甫嵩眼見著自己下屬漸漸落在下風,便不再顧忌因為公孫珣到來而稍有緩和的高層氣氛,也是主動出言表態。“前將軍所部的武勇我自然清楚,但我的意思是,能夠戰勝也沒必要去戰……如今叛軍以五六萬之眾,卻圍一陳倉而不可下,說明他們連年作戰,早就疲敝不堪了,內中甚至有各懷鬼胎之輩。既如此,我軍后勤無虞,不如就這么拖下去,每日派遣哨騎觀察陳倉戰局,真要是陳倉危急咱們自然出兵,可要是不危險,那就沒必要死人,坐等彼輩撤退,再銜尾殺傷就是。”
這話說出來以后,爭端更甚且不說,但漸漸的,董卓、皇甫嵩二人,還有宴會上的諸位兩千石與三河五校軍官,自然紛紛將目光集中在了端坐在正中位置的公孫珣身上。
公孫珣見狀不由失笑,卻是端起酒杯,然后坐在原處不置可否:“初來乍到,軍情不明,身為主帥不能擅自定論……咱們今日只論故交,不談軍務。”
董卓失笑,皇甫嵩也默然不言……但二人終究是給了公孫珣三分薄面,各自有所約束,只是最后不免不歡而散。
當然,這就不必多言了。
“如何啊?”
撤宴回帳,公孫珣兀自在剛剛安置下來的床榻邊上泡腳讀書,卻忽然聽到外帳處腳步匆匆兼有侍從問候,然后又有人徑直掀開后帳帷幕進入,便頭也不抬的詢問。
“觀今日的局面,聽二人言語,這二將心中固然多有不忿,但皇甫嵩還是能以大局為重的,唯獨董卓那邊卻顯得心存怨氣,不僅多有惡意試探之舉,怕也不愿輕易退讓。”戲忠從容答道。“至于說兩軍之爭端,乃是客軍、主軍之論……除非統一兵權,兼有大將制約,否則根本解決不了。但如今二人偏偏又是這個局面,想讓他們對下面有所約束,怕是也難。”
“如此說來,志才的意思是懷柔無效了?”燭火下,公孫珣放下手中書本,好奇抬頭。
“這要看君侯急不急了。”戲忠攤手笑道。“若按照董公自己所請,以速擊為上,那就只能動手強壓;而若按照皇甫公所言,不妨靜候陳倉之敵自退,那就可以拖下去慢慢示之以誠,甚至于對彼輩行徑不理不問都無妨……”
“子伯以為呢?”公孫珣忽然又看向了進來以后一直捻須不言的婁圭。“皇甫公與董公二位所言方略,哪個為上?”
“不瞞君侯,我也是想了半日。”婁子伯放下捏胡子的手,坦誠以對。“君侯,自入關中聞蓋勛說起叛軍如今不堪的局面后,我便仔細考慮戰局……卻覺得,今日董公、皇甫公二人的方略其實都是上上之選,前者省時,后者省力,僅此而已。”
“說的不錯。”公孫珣也是跟著笑了起來。“二人說的如此煌煌,卻其實都有私心……董卓部多為涼州老卒,此時出戰他的部隊所立功勛必然最重,但皇甫公匆匆召集來的關中子弟卻不免要落于下風了。但反過來說,關中子弟保家衛鄉,若能沉下心來操練一兩月再行征戰,那戰力也未必就會比董公部老卒要來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