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言既出,堂下坐著的幾人,包括其子程武、程延,以及在東郡太守橋瑁被殺后靠賄賂許攸成為東阿縣令的薛房,各自對視了幾眼,卻又紛紛失語。
半晌,還是程武起身,老老實實拱手一禮:“小人不知,還請大人明示。”
程昱當即哂笑一聲,復又坐在太尉椅上繼續問道:“那你們說,李退之與陳公臺會接受征辟嗎?”
“李退之應該會吧?”既然不用說程昱,那堂中諸人即刻放開,程武也是立即表明了看法。“李氏雖然是兗州乃至于中原第一豪強,勢力橫跨郡國,但彼輩畢竟是家門低微,素來為人不齒,此時袁車騎表他為校尉,驟然而為兩千石,想來也該滿足了。倒是陳公臺,素稱海內名士,如今袁車騎為并青、兗,囚禁二張,處置橋瑁,驅除劉岱,說不定反而會激起其人不滿,以至于拿三作四,多有延誤。”
“我倒是不以為然。”聽到此言,薛房在旁冷不丁的表示了反對。“我以為李進應該不會受征召,反而是陳公臺會受命……阿武莫忘了時局,亂世之中,如何以家門一概而論?放在平世,當然是如你所言,可如今天下大亂,家門之說不免可笑,濟陰李氏的勢力橫跨郡國,甚至隱隱有割據濟陰、山陽的姿態,豈是一個校尉能收買的?而陳宮呢,其人名聲再盛,如今也沒法走往常路子養望做大官吧?袁本初給他這么一個機會,他又怎么舍得放掉?”
“薛兄莫忘了這兩位的性情。”程武據理力爭。“陳公臺性格剛強,而李退之當年被衛將軍給壓服后,行事沉穩有度,罷官回到鄉中后也只是每日居家維持,并沒有往日強硬……退之一字已非戲謔之語。”
薛房剛要再爭辯,但眼看著上面的程昱兀自啜著姜湯不茍言笑,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靜待程昱給出判斷……話說,自從當年黃巾亂事之后,程昱其實便已經成了東阿的主心骨,如薛房這樣的豪強大戶也只能附其尾而已。
所謂言聽計從。
而程武注意到父親的表情,自然也是立即住口。
“你們啊,說的都對。”程昱放下姜湯,攏手在上方座中言道。“能從出身、時局、個人性情上多方考慮,其實已經算是不錯了……”
程武與薛房齊齊一振。
“但你們都少算了一個事情,那就是袁本初是何人?”程昱不慌不忙。“當今之世,君擇臣臣亦擇君是不假,可我問你們,以咱們兗州而論,劉公山請辭、橋太守被殺、二張被幽禁、鮑國相戰死,但凡要去擇一君,那除了袁本初還能有誰呢?”
“那跟董卓有什么區別?”一直沒出言的程昱次子程延不由蹙眉。“肆意妄為,盡失人心。”
“若他真學董卓,那必然會失敗,但卻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程昱正色言道。“因為凡事皆有輕重。譬如這件事里面,出身、時局、個人性情、君主什么的總有一個要突出來,作為去決斷的權重所在,而單以此時論,卻正是時局使然,上位者決斷居其次,個人性格乃至于出身想法都要再往后排一排了。”
年輕的程延依舊不解,但程武和薛房卻跟著肅容起來。
“我明言吧,我覺得二人應該都會接受征召。”程昱放下姜湯,起身踱步饒過堂中的禮物,來到大堂的門檻前,負手望著門外隨風肆意飛舞的雪花,而其人鬢角斑白處的亂發也似乎在隨著雪花亂舞。“這跟他們的性情與出身無關,而在于袁本初之強盛在兗州已經不可動搖,而陳公臺的名聲與李退之的家勢都不足以讓他們和袁本初裝三拿四。但更重要的一點是,或許以后還會有反復,還會有不滿,但以此時論,董卓亂政以至于天下忽然崩壞,以至于漢室忽然徹底無力,人心都在惶恐思定……你們以為,衛將軍龍行太行、并吞三輔,袁車騎虎踞大河、橫掃青兗,都靠的是什么?固然是他們英雄了得,但更多的,還不是天下離散,噬需英雄!便是劉景升鵲起荊襄,陶恭祖遮蔽徐州,又何嘗不是荊州人、徐州人想要求一份安泰呢?”
程武、薛房等人全都略有醒悟。
話說,其實何程仲德這番話是道盡了初平元年這段時間群雄并起的根本緣由,上到公孫珣、袁紹,中到袁術,下至陶謙、劉表,之所以能夠在短期內并吞極廣,是有足夠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