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晚間,袁紹主帳外的空地之上,眼看著一名高冠寬衣,面如冠玉,身高八尺之人飄飄然而來,宛如神仙豐姿,正在設宴招待軍中幕僚、將佐,兼論軍務的袁紹不由按捺不住,直接起身相詢。
“天機飄渺,繁星點點,需要徹夜觀測,方能得其一二。”來人喚做崔鐘崔巨業,乃是清河崔氏中的知名人物,尤擅觀星,素來知名,而其人聞言卻是不慌不忙,先是早席間從容一禮,然后方才當眾含笑指天而言。“屬下不過看了半個時辰,便已經頭暈目眩,推算不能,只是從大勢上略有所得而已。”言至此處,不待袁紹再問,其人便再度拱手行禮,然后揚聲而言。“旬日內,不拘早晚,明公必得平原!”
此言一出,席中不少人紛紛稱賀,袁紹也是大喜過望,以至于撫掌大笑,然后復又親自上前,牽著崔巨業的手,引其入席,這才回到座中繼續宴飲。
帳前一時一片歡騰。
然而,一片歡樂之中,有二人卻明顯皺起了眉頭——一個是崔琰,另一個是陳宮。
崔琰蹙眉又有兩個緣故,一個是他出身正經儒家,本身道德水平也沒問題,所以未免對這種恩師鄭玄已經開始著力批判的迷信事物天然不適,唯獨對方是自己族兄,弟不言兄過,所以不好當面跟自己族兄過不去而已。
另一個則要反過來說,正是因為對方是自己族兄,卻還搞這么一套,故身為族弟,崔琰也難免擔憂——像現在這種就著大局勢說句吉祥話自然沒問題,可這要是萬一哪天玩脫了怎么辦?豈不是連累家人族人?
而陳宮蹙眉的緣由就更多了,他這人脾氣天然如此。
不過,崔氏乃是穩定清河的重要手段,崔琰道德士人也好、崔鐘錦繡其外也好,都是要重用的,這點也沒辦法,而且崔鐘終究只是抖了個機靈,活躍了一下氣氛,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可指摘之處。故此,陳宮此時的心思,倒多是擔憂袁紹的狀態——對方此番入清河,左壓右勝,不免得意忘形,此時更是親近這種華而不實之人,未免讓人心憂。
一念至此,坐在左手第一位的陳宮忽然開口,對著一副神仙姿態的崔鐘正色開口問道:“巨業兄,我記得你之前第一次來見明公時曾有言,星河無窮,包羅萬象,且對應地上大勢小人,無一不顯……對否?”
崔鐘見是陳宮,自然不敢怠慢,而且心里也大概明白陳公臺對他有些膩歪,所以趕緊肅容相對,兼有解釋之意:“公臺所言極是,也正是因為如此,星象才會晦澀難名。如朝中太史官,世代觀星,且坐擁黃閣、東臺典籍無數,不知道多少故事舊圖可以映照,卻也只能得模糊預兆……你讓他們說,他們也只能說東方有兵事,西方將流血,大家一番猜測,糊里糊涂,但真正事情出現后才恍然大悟。而這時候,就需要公臺這樣的智者從中取其可用之道而誡明主為之了。”
“是啊!”此言一出,上首的袁紹也跟著一時恍惚起來。“其實何止是星象,便是最簡單的望氣也極為玄妙。譬如當日靈帝尚在時,洛中有人望氣后傳言,洛陽將有兵災、宮中將會流血,當時天下人都以為是何大將軍誅宦一事,甚至有才智之士以為是何大將軍故意使人言,以求兵權,后來我誅宦以后,更是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已經應了當日說法再無波折……然而時事易轉,幾次三番至此,天下人才終于醒悟,此語竟然是指董卓亂政之災!”
座中諸人,或知此事或不知此事,此事聞言,或多或少有些驚疑。
不過,陳公臺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他本來就是想勸誡一二,此時見到袁紹如此偏信玄道反而心中倔氣更勝,于是干脆起身揚聲而對:“明公此言大謬,崔巨業出身名門,所學所傳皆是正途,焉能讓那些玩弄話術之人與之相提并論?巨業兄,請你直言,星象所顯,河北是歸于袁氏還是公孫氏?若你明知此事而不言,豈非欺人;若你連此等大局都不知,那你的星象之學到底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