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隨行諸多文武,皆一時沉默。
就這樣,過了許久,曹操依舊枯坐不動,眾人無奈,只能去看荀彧與曹仁,而荀彧卻只是攏手不動,至于曹仁早就不是昔日的熊孩子了,哪里來的那個膽子?
當日無話可說,曹操也婉拒了許縣縣令杜襲杜子緒讓出官寺的好意,轉而去城門外都亭中下榻……時值秋日,天高氣爽,然而曹孟德在都亭內卻久久難以入睡,直到荀彧寬衣帶香,孤身而至。
“文若是來勸我寬心的嗎?”曹操裹著一件披風,迎著秋夜颯颯之風坐在亭舍的廊下,卻是頭也不抬,只是聞到香味便知荀彧至此。
荀彧攏手立于曹操身后,緩緩言道:“明公,我知道你與孫破虜情同手足,義同生死,但現在的問題是,天下大局擺在那里,若中原不能一體,何談將來重扶漢室?而若想要維持中原一體,這汝南、潁川、南陽三郡在誰手中皆可,卻獨獨不可在孫氏手中……還請明公多多思量,以大局為重。”
“我懂。”曹操愈發黯然。“我懂,這南陽和潁川皆入我手才是最佳的……只是文若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天下大局是一回事,這私人情分又何嘗不算一回事呢?而且我兄剛死,我若逼迫太甚,天下人怎么看我?會不會有英雄豪杰之士因此惡了我呢?天下事哪里是非此即彼呢?”
荀彧心中微動:“明公莫非是在憂慮劉豫州嗎?”
“玄德是個英雄,是條臥淮真龍……”曹操懇切言道。“我是在憂慮他不錯,但卻不是憂慮他會率淮南之眾搶先入南陽,而是憂慮他會恪守本分……他萬一以豫州刺史的名義名正言順占據汝南后,拿著此信便轉身而退,屆時我就更會被放在火上烤了。”
“屬下卻有別的看法。”荀彧從容而答。“若劉玄德真的是個英雄,就不會在收信后真的退走。”
“你是說他會去取南陽?”
“或許,但說不定會坐在汝南一聲不吭,既不失了他的仁德之名,也不讓明公為難。”
“他為何這么做?”曹操終于回過頭來。
“因為他若是真英雄,就該明白什么是大局!”荀彧正色答道。“所謂英雄,一者不負天下,二者不負己心,三者自成偉業!”
“我知道了。”曹操緩緩點頭,卻是忽然起身。“文若自去吧,我也要歇了……”
荀彧躬身告退,而曹孟德也轉身歸入亭舍內,但睡到五更天蒙蒙亮的時候,其人卻又忍不住翻身起床,也不帶侍衛,也不叫他人,只是裹著披風哆哆嗦嗦走出位于許縣城門邊的都亭,其人本想借著頭頂晨光往城邊上的軍營一行,卻不料甫一出亭舍便看見不遠處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塘,就信步往湖泊踱步而去。
話說,時間已經來到七月末八月初這個節點,秋收都已經開始了,若是白日光線好的時候,必然是滿目山野青黃之色,讓人望之忘憂,而此時曹孟德原本想看皺一池秋水,卻不料來到池塘畔才發現,秋水雖在,卻已經鋪滿青黃落葉,滿塘無風自皺……曹孟德駐足于此,也是久久未動。
其實,曹操比誰都清楚,孫堅之死對于盤踞在中原腹地的孫氏政權而言,宛如泰山崩塌,而正如荀彧所言,孫堅既死,那這中原腹地誰都能占據,唯獨孫氏政權沒有資格繼續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