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以天人感應而言,此亦謬言也!”就在此時,一人忽然扶劍上前,搶在王朗身前昂然斥責,眾人抬眼看去,卻正是這些年頗有名聲的郭嘉郭奉孝,其人中午之前進來時便做過介紹的。
“何談謬言?!”曹宏偷偷打量了一眼劉備,見到對方也同樣面色好奇,方才迎面昂然對上。“愿聞足下高見!”
“其一,自桓靈亂政以來,國家傾覆,天下崩壞,四維皆散,若論天人感應,當時天下才是真的混沌一片!戰亂、饑荒、叛逆、瘟疫、地震、洪水……這些事情會少嗎?只是兵禍連結,太過明顯,而人在其中活命都難,誰又會在意和記載什么災異呢?這些異象和災禍也只能隨亂世沒于混沌之中,落得無人察無人管無人問罷了!”郭嘉向前來到堂中,只在陶謙身前立住,然后回身環顧左右,慷慨作答。“而衛將軍代掌國政這些年,使天下全然混沌至于今日一場地震便為人所察,是功績呢,還是罪責,徐州諸君難道真的不懂嗎?!你們中若真有所謂清直之人,又怎么會問出如此可笑之言呢?!”
堂中諸人俱皆變色,便是劉備在喘了一口粗氣后也緩緩頷首:“昔日董卓亂政在內,四十路諸侯分野于外,至于今日天下稍作喘息,確實是我兄的功績……又或者說,平定天下,使民稍安,此功績吾兄甲于天下。”
郭嘉聞言忽然微笑,卻看都不看劉備,只是盯著堂中諸多徐州人等繼續言道:“而其二,便是大家上書衛將軍行勸諫事了,那又如何呢?正所謂‘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之主;受國不詳,是為天下王’,有了地震,大家不去怪罪左將軍、奮武將軍、安南將軍(劉表)、安西將軍(劉焉),不去怪罪太尉劉公、司空楊公(楊彪)、司徒皇甫公(皇甫嵩),只去怪罪衛將軍,這難道不是因為天下人都知道這些年真正維系天下運行的是衛將軍嗎?!”
門外悶雷滾滾,堂中噤若寒蟬,便是劉備也陡然肅容,陶謙也扶額不語。
“在下才疏學淺,卻也知道,天地日月四維運行皆有所系!”待到雷聲滾過,郭奉孝繼續睥睨而言。“而若徐州諸位忘了的話,我也不妨再提醒諸位一遍……自桓靈亂天下以來,天子年幼,不能理政,又逢董卓廢立荼毒,當此時,收拾河山,鞭笞天下,代天子掌海內者,實衛將軍一人也!今日天下得片刻安寧,爾等能坐于徐州井中觀天地,妄議局勢,也在于衛將軍之恩德!”
堂外門側,徐庶幾次握緊腰中之劍,幾次又頹然松開……因為他本能的想在心中駁斥此人,卻居然無所得,其人言語看似的詭辯,但其實是有一番道理的!
可憐徐元直,自以為自己二十六歲算是學成出山,卻不料不僅是衛將軍、劉豫州、曹奮武這些人英雄氣概遠超于他,便是當年同郡同歲少年,今日居然也再度遠遠將他甩開!
而拋開這些異樣情緒不提,郭奉孝的話,同樣給徐元直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后者不是沒有從這個角度,這個思路去想過事情,但是卻一直囿于見識和母親的忠孝教導而不愿深思……此時被對方點開,卻恍然而悟,天下并不等同于漢室,忠于漢室沒有問題,但是忠于天下卻同樣可以昂首挺胸立于世間的!
“至于銅雀臺一事。”郭嘉繼續笑道。“河北數年秋收豐盛,倉儲堆積,這個時候正該將庫房中的陳糧、舊布、新錢拿出來使用,不至于浪費才對……所以要重修馳道、清理河道,銅雀臺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而且銅雀臺也不是什么傳聞中的宮殿,此臺的圖紙在下有幸見過,夯土高臺之上建立屋舍,其中衛將軍及其家眷所居不過其中十之一二,倒有三成歸于文學館,三成歸于演武臺,臺下更是閱兵、聚兵之處!其實衛將軍早說了,若將來能一統天下,讓海內安定,一定要整飭舊都或長安,屆時便在渭水或洛水上建立三臺……一臺歸大學,一臺歸義從軍校,一臺照搬銅雀臺,歸文學、演武之事,非只如此,鄴城、昌平、成都、太原、下邳、秣陵、襄陽,都要有這么一座臺!如此方能使文學昌盛,使士民尚武,使天下歸心!諸位,衛將軍的志向,你們就不要以區區之茍且,妄自揣度了!”
“早聽說潁川郭奉孝的名聲了,但今日相逢,才知道仍然小瞧了足下。”片刻之后,劉備終于在一片沉寂中緩緩而答。“足下的言語堪稱慷慨激昂……”
“是衛將軍的行為舉止,志向言語,自帶慷慨之氣,郭某復述之時言之有物罷了。”郭嘉終于扭頭看向了劉備。“不過,劉豫州也不必妄自菲薄,足下今日能輕身至此,其實已經有了衛將軍三分氣度!”
劉備沉默以對,半晌方才緩緩頷首:“且觀之吧!兄長用心于長安,履天下事,自然是比我強的,但徐州區區之地,今日無論如何,便由我與孟德兄暫為之好了。”
“徐州區區之地,衛將軍不以為然,但是我們下面為臣子的卻要奮力爭一爭的。”郭嘉忽然扶劍再笑。“下邳這里,徐州腹心這里,陶徐州與劉豫州早有私相授受,我們自然不會多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