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德趕緊告辭離去。
話說,此時正值傍晚,秋日暑氣已消,刻等到這位白馬義從中的武護軍走出冀縣都亭后院來,卻迎風陡然覺得后背全然濕透,冰涼一片,偏偏又怕理解錯誤,于是便暫且不管馬超父子,復去找自己的搭檔張既去了。
張既是公孫珣進軍涼州之前,大約知道了涼州不會有劇烈抵抗后,專門從郿縣那里重新調過來的,也不知道所為何事,如今就在都亭前院處置瑣事,見到龐德來找自己,卻也渾不在意……或者說,他早料到對方會來此。
“此事簡單。”張德容為龐令明沏上一碗茶水后,輕松作答。“令明可聽過一句話?說是州牧不如府吏,郡守不如軍師,而校尉不如護軍?”
在張既這里,坐下來的龐德自然輕松許多,聞言也不由失笑:“如何不曾聽過?楊修、法正他們整日胡扯,這種鄴下尋常閑話哪里能瞞過他們,我也順便聽了些……”
“那是什么意思呢?”張德容繼續詢問。
“自然是指咱們衛將軍以衛將軍府統帥九州,所以府中直屬恰如之前朝官一般顯赫……我也是少年做過州中吏員的,如何不懂這個道理?”言至此處,龐德不由輕笑以對。“自古以來都是這個道理,如以往州牧沒有定制的時候,誰又敢說六百石刺史不如兩千石太守?州中一百石、兩百石從事也常比縣長體面一些,只是比六百石、千石縣令稍遜一籌……而到了這句話而言,具體便是說呂長史他們四位總攬府政,其實隱約高過外面那些州牧;而府中十幾位曹掾屬事的,其中有領了軍師職銜的,更宛如昔日尚書臺尚書加侍中一般顯赫,自然要比尋常太守要貴重一些;至于護軍……”
“至于護軍,說的就是咱們幾個了。”張既打斷對方,正色以對。“咱們這些護軍,乃是亂世之中軍務極重之下的新官職,以往沒有,但實際上人盡皆知,它就宛如軍中的刺史外加軍務上的尚書一般,出外與戲軍事、郭祭酒他們協作,監察巡視諸將諸軍諸部;入內則有遴選武官的人事之權,而這其中又尤其以韓護軍和你我最為明顯,在鄴城誰不高看咱們一眼?在鄴城誰不知道咱們的待遇是和那些太守、將軍一樣的?不然當日馬孟起想入義從也不會求到你身上了……”
龐德不由尷尬而對。
“但是令明,韓護軍倒也罷了,人家是河內元從,當初從河內跟過去的就他與常府君兩位,可你我算什么呢,如此顯赫的職務,為何就攤到你我身上了呢?”張德容認真詢問。
“大概是你我走運吧?”龐德也跟著肅然了起來,但想了想,卻只能稍作感慨而已。
“我想也是。”張既同樣搖頭感嘆。“說句不好聽的,放在以往大漢天下……你一個涼州邊鄙,我一個關西寒門,就算是你我才德俱備,又有大機緣,那這輩子想要在四五十歲成一個邊遠窮郡的兩千石太守,也是要賭命的,如何能想到會逢此天翻地覆之時,又遇到了衛將軍呢?然后我一個三輔縣吏,你一個被扔出來的棄子人質,這才不到三十歲,就稀里糊涂就成了之前一輩子都不敢想的大人物,這不是運氣是什么?”
龐德愈發嚴肅:“衛將軍之恩,我一輩子一條命是償不完的,只能學那些五臺山下來的和尚所說的一般,下輩子結草銜環來還了……”
“不用你如此,做好份內之事就行了。”張既終于對自己這位同僚指出了真正的關鍵,實際上他和龐德是天然的政治盟友,沒有理由不去提點對方。“咱們將軍其實并沒有真的生你氣……恰恰相反,正如韓護軍被將軍用慣了一般,如今將軍暫時也不舍的放你走,所以他才專門提醒你,身為護軍,尤其是白馬義從中的護軍,有天下最要害的武官人事之權,怎么能夠處處記掛著什么鄉人舊情呢?一個馬超倒也罷了,不過是特例,關鍵如今涼州即將入手,以后那么多涼州武人都是你鄉人,你要怎么應對?之前咱們二人能為白馬義從文武護軍數年不變,還不是因為彼時咱們無依無靠,跟軍中那些并州人、幽州人、冀州人都無太多關礙!”
龐德終于醒悟:“怪不得將軍說涼州事不在韓馬,而在那些豪族……多謝德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