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看著自己兒子消失在身前的木柵隔板之后,依舊沉默不語,而張遼卻一時肅然……二人都只任由曹昂來到營外,直奔張遼身前。
“與我!”曹昂渾身狼狽不堪,面上血污干涸,宛如野鬼,中途還跌倒了一次,卻立在張遼馬前,昂然不懼。
“與他!”立在馬上的張文遠看了半晌,卻是猛然失笑,然后言出必行。“犬父也有虎子嗎?”
旁邊自有燕軍騎士交與曹昂兩個革囊,而曹昂得了革囊便欲回營,卻不料周圍幾名俘虜紛紛跪地求救。
曹昂于心不忍,復又回頭去看張遼。
張文遠倒也干脆:“讓你父親過來讓我瞧瞧,到底是不是那個大盔小頭之人……只要他來門樓上露個臉,我便盡數放回!否則我便要在此處十一抽殺了!”
曹昂一聲不吭,抱著兩個革囊回營去了,然而被繩索吊上門樓后,卻發現曹操依舊坐在原處低頭不動。曹子修不敢多言,只好將兩個革囊放下,然后與自家父親陪坐而已。營門外,張遼依舊在喝罵,甚至開始殺人,但曹操卻還是置若罔聞,唯獨期間其人幾次想伸手去撥開身前的革囊,卻幾次都沒有成功,最后只能頹然撒手罷了!
又過了一陣時間,大概張遼也已經累了,喝罵聲漸漸消失,但這位今日殺的性起的燕軍騎將依舊在營門外徘徊不走,反而不停的聚攏零散兵馬,儼然是想多湊一些兵力以建奇功!這不免讓營中曹軍稍顯焦躁。
“告訴他們不用怕!”曹操依舊無言,說話的乃是曹昂。“咱們大營中有兩萬多人,糧草弓弩俱全,溝渠壘樓皆有……至于燕軍,天色已黑他們聚攏不了多少兵力不說,也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根本不可能攻營!而且等到后半夜,我軍主力必然全至!”
周圍侍從紛紛會意,然后立即去巡視營壘,轉述曹昂言語,以讓營中民夫、潰兵安心。
對此,依舊坐在門口上木柵擋板后的曹操卻只是微微頷首,依舊沒有言語。
就這樣,張遼雖然知道曹操可能就在身前不遠,卻始終不能有所得,偏偏又不舍得走;另一邊,曹操始終沒有半點回應,卻也始終沒有起身離開此處營門的意思。
雙方僵持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間,營外一陣喧嘩,然后一個讓曹操終于動容的聲音陡然響起:“孟德今日真是命大!可兵敗如此,你苦苦支撐又有什么意義呢?這樣的仗再打兩次,你也就油盡燈枯了吧?何不早降?”
曹操依舊沉默不言……爭雄天下,本就要壓上一切的,曹孟德本就清楚這個道理。實際上,事到如今,即便是為了夏侯淵,為了身前的曹純、史渙,他反而不可能輕易言棄了。哪里會因為什么言語而為之所動呢?
“也罷!”隔了一段時間,營門外,公孫珣的聲音再度傳來。“孟德不愿相見孤也能理解……這里有許仲康(許褚)和王子行(王必)的首級,孤就放在營前了,其中許仲康的尸體就在之前燃火的路口,王自行尸體則在東面十五里處,孟德可以讓人尋回一并縫合安葬,這二人俱是忠貞之士,還望你好生祭奠……唯獨你的將旗孤要帶走,以示此戰大捷,卻是不能還你!”
曹操終于動容扭頭,卻始終沒能站起身來。
又等了片刻,眼見著營內毫無動靜,營外公孫珣終于下令吹起軍號,號角聲接連不斷,四處呼應,瞬間響徹數十里,隨即各處幽州騎士攜帶己方傷員、尸首,敵軍首級、兵甲,紛紛北走……營前也是馬蹄聲不斷,與一直不停號角聲一起繞營北歸。
到此為止,戰事似乎,可能,終于是要結束了。
營中自有人取回盛放著王必、許褚首級的革囊,然而曹孟德面對著四個革囊,卻依舊端坐不動,恍惚失神。
這還不算,大概只隔了小半個時辰,營門外忽然喧嘩聲起,曹軍方才醒悟為何公孫珣沒有嘗試強攻大營,而是直接退走——原來,曹操主力尚未到達,其女婿孫策卻居然率一萬兵馬從潁川星夜馳援趕到,之前公孫珣退兵儼然是因為哨騎得知了此事。
但是,孫策既然入營,便上樓來拜會自家亞父兼岳父,曹孟德卻依舊一聲不吭,枯坐不動。而孫伯符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更兼忽然聞得朱治生死不明、黃蓋受傷,自家九千兵馬幾乎全喪,也是匆匆離去,轉而安撫傷兵、尋找朱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