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周公瑾已然沒了任何私心雜念,只是一心想把盡量多的部隊往彭城方向帶而已……畢竟,即便是在原野中潰散,以這支部隊的組成成分來看,也會有相當多的士卒選擇逃到彭城的。
到時候,萬一彭城有面大旗立著,這些兵馬就可以立即回復作戰能力。
道理是對的,不過這個時候的周瑜恐怕自己都沒發現,他已經冷靜到一種超出常規的狀態中去了,而且所有的計算中都已經將自己本人給拋之腦后了。
城上兵馬并沒有出城追擊的意思,只是目送周瑜的部隊以一種極為狼狽的姿態繞城而走……但是可以想象,他們會在城中休息完畢,養精蓄銳后,分出一支精銳甲士,尾隨襲擾的。
一路行到傍晚時分,武原城西南十余里外,周瑜方才下馬歇息,卻是又喊來了自家族兄周黎,詢問情況。
“郭嘉尾隨在后,全軍士氣低落,怕是要一戰而潰。”周黎低頭而嘆。“沿途又有不少兵馬紛紛離散往下邳方向而去,而郭嘉根本不分兵理會,如今便是水軍也有所動搖了。”
周瑜坐西朝東,就在馬扎上沉默片刻,而其人身后,夕陽所照之處,盡是中原腹地那一望無際的大平原。
隔了許久,這位中原聯軍的東線大都督方才緩緩開口:“徐州水軍雖然后期多有淮南、江南子弟補充,但還是以廣陵、東海人居多……他們能跟著我至此,還愿意棄舟攻城,我已經很感激了。”
周黎欲言又止,但終究不好插嘴。
而另一邊,周瑜既然已經存了最壞的念頭,卻也不想理會,只是依舊冷靜如常,反而去取身上的水囊、糧袋來用。
然而,打開水囊,卻依然阻塞,一旁周黎見狀只將自己水袋遞上,然后便兀自去清理傾倒周瑜的水囊。
兄弟二人一開始都以為是石子、水草之類的事物,但隨著周黎奮力一搖,一根泡的發白發脹的手指從水囊中彈出,周公瑾卻是再也忍受不住,直接嘔吐了出來。這還不算,其人一日夜行軍,早已經累的不行,然后又強作鎮定,攻城落敗,此時嘔吐之后,更是眼前一黑,直接要栽倒在地!
周黎趕緊扶助對方,然后試圖喚軍中醫士過來,卻又不知道醫士在何處……而周圍周瑜心腹士卒,也都紛紛圍上,一時驚懼。
畢竟,之前周公瑾就在城頭上暈過一回了,這時候又暈,他們如何敢怠慢?
緩了好一陣子,周瑜方才微微睜眼,待看到了自家族兄在此,卻是握著對方雙手說出了一句心里話:
“我自幼受教,待人以寬,待人以誠,從不出惡言,不起妒心……如今下場,實乃我眼界狹窄,咎由自取。可話雖如此,今日見到郭奉孝旗幟時卻終究是動了嗔念,想起了一件袁本初的舊事!我聽人說,袁本初被困青州,見遼東兵浮海至,心知不免,乃長嘆‘既生珣,何生紹’而去。今日我見郭嘉棄良成而至武原候我,便也忍不住想到此言……所謂‘既生瑜,何生嘉’?二兄,你說這是徐州佛家所言的命中注定嗎?!”
周黎原本與周瑜其實并不親近,或者說身為揚州周氏偏支的他,對什么都比自己強一倍不止的這個族弟是天然心懷嫉恨的,只是周公瑾這個人,所謂待人以寬、以誠,多少人懷著惡念跟他相對,最后都反而成了他的好友,何況是周黎呢?
而今日見到平素如龍鳳麒麟一般高潔的族弟如此失態,周黎也是不禁淚流滿面。
而周瑜將心中藏了半日的塊壘吐出,稍微喘息幾下,本想再囑咐幾句,卻不料忽然聞得東北方向一陣鼓噪喊殺,儼然是郭嘉趁著落日黃昏之際,直接選擇了進攻……而周公瑾不顧一切站起身來,本想下令,卻不料兩日夜未曾怎么進食的他直接眼前一黑,復又暈倒。
等到午夜時分,其人復又在顛簸的馬上睜開眼睛,卻已經是發燒不止,昏昏難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