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大娘打量幾個兒孫的樣子,只見一張張小小的臉上,被背著光的與圖蓋上了陰影,但上面金線折射的光,讓幾個孩子的瞳孔里都點亮起了一簇火似的焰流。
大娘心中早有所思,此時卻一言不發的摸著忽然跳上來的貓的脊背。
那張與圖,讓阿離好像一夜之間對自己的姓氏、家庭、身份的貴重有了更多的了解。心潮澎湃生出豪氣,睜眼看天下茅塞頓開感之余,很多發生在宅邸里的事情,好似隨著這種認知后事情本質的深度發掘,有了更多延展的方向。
比如阿平阿定為什么小時候還能玩在一起,卻總是被兩邊的奴婢刻意分開,到開蒙已經自覺客氣而疏遠的坐在兩邊。比如聽聞只要阿定被單個送到阿爹身邊時,馮姨當場就變了臉色。比如蔡姨、任姨、秦姨和阿娘為什么總愛去奶奶那請安。比如聽到董白被定下為阿平的妻子時,所有人的樣子……
那是總有一種疏闊天真氣質的阿離第一次沒有睡著的夜晚。她腦海想起阿爹的臉,卻逐漸增加了很多以往不在意的細枝末節。
這種困擾打攪了她很久,以至于身為長姐理因管教好所有弟弟妹妹的責任和權利,在那段時間行使起來,都如芒刺在背。
一向和她親近的妹妹阿臻不解她的束手束腳,攬著她的脖子問阿姐為什么不再與他們說笑,阿離卻答不上來。
她已然不再為了院里的花木不平,更懂得母親卞玉局促惶恐后的真心。也曉得無論是阿爹還是祖母,又或者正院的大婦趙夫人,都不是因庶出而輕視兒女的人。
但意識到“這件事”存在后,無形的情緒就像一根隱隱附在肌膚下的細刺,扎的不痛。但在阿離提筆記錄時、與弟弟妹妹玩鬧時、念著阿爹從遠方捎來的信時、聽趙夫人對后院宅邸的吩咐時……冷不丁的,寸寸的扎在皮膚上,無從排遣與訴說。
因為曾經有過這種迷茫和無力的情緒,阿離是很感激祖母的。老人家開解的方法讓她沒有在輝煌與黯淡交織的人生中迷路,直接塑造了她有著堅定信念的人格。
公孫大娘教導他們這群在長大和身份地位變化中出現了各種問題的孩子的辦法,就是
帶他們去看死人。
大戰之后必有大疫的原因之一,就是無外界干預下,凋零的人口無法處理遺留的死尸,這些死尸在腐爛的過程中污染了飲用水和空氣。所以在打下一座重鎮之后安撫的工作尤為重要。一座城池如果變成疫病橫行的死城,打下它就根本沒有戰略地位之外的意義。而死城疫城的治理幾乎是在倒貼其他地方的資源,這種倒貼在幾年之內都是見不到轉機的。
所以諸侯們吞并新底盤后,往往要費大量的時間重新整備地盤,準備后勤,這個過程中,很多情況嚴重的小城會被直接廢棄,變成野狐群狼出沒的地方。人們說這些地方的野獸和太平時的野獸不一樣,它們的眼睛在晚上是紅色的,根本不怕人不怕火,因為他們是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孤魂野鬼變成的,最喜歡吃活人的肉。
阿平在車上繪聲繪色的說這個故事時,嚇得阿臻躲進了阿離懷里,阿平還覺得不夠,一邊學狼叫怪笑著一邊還要扒拉的妹妹袖子說她膽小。
阿離見阿臻的的袖子都要被阿平撕開了,攬著妹妹,瞥眉看他半晌,許是這幾日阿離被所慮之事束手束腳,很久沒有拿出長姐威嚴,阿平這個年紀的男孩又最招人嫌棄,還不肯停手。眼看妹妹眼睛里已經有眼淚了,阿離用扇子敲了一計弟弟:“你是親眼看見戰場上的鬼變成了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