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搖搖頭,說道“大家也算不得錯,只是過謙過卑,以為將自己放得低了,別人就不會濫加罪名,以為不爭,便可無憂,其實不然。”
“自輕自賤,自己讓出的位置,只會讓別人看輕,靠著作踐自己,得來的不是尊重,而是奴役和理所當然的壓迫。”
“大家,你想想,連自己都自認為是塵埃的人,又怎么可能靠著所謂的勤勞,得來他人的尊重呢”
班昭只能苦笑。
鄧綏出身世家,十四歲入宮,并沒有真正出“嫁”為人妻子,不曾做過母親,哪怕同樣是喪夫的寡婦,她是大漢帝國的皇太后,站在權力之巔,而班昭那時只是個太史令家的女兒,帶著幼子的年輕寡婦,上有公婆,下有幼子,夫死兄喪,她若不是小心翼翼地在夾縫中努力求生,又何來今日的身份地位
當初兄長班固在竇憲死后被洛陽令羅織罪名,死于獄中,寡居帶孩子的班昭在夫家生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方才熬過那段最危險的日子,靠著自己的能力續編漢書,終于贏得漢和帝的青睞,才能成為皇后之師,一代大家。
可在此之前,她若不是謹小慎微地以恪守婦規禮儀為名,閉門不出,只怕早就被竇憲的仇人和洛陽令那些爪牙一并鏟除,哪里輪得到她后來替兄長翻案,著書寫賦,為兄請命,最終才能將駐守西域三十年的兄長班超接回洛陽,讓他能夠落葉歸根,終老家中。
她曾以“卑弱”為生存手段和保護色,可不知不覺間,這染上的保護色,竟然深入骨血,被視作理所當然。
如今被鄧綏一說,班昭才霍然醒悟,她這一生,又何曾真正自承過“卑賤”、“弱小”
若真按照婦規和她自己寫的女誡,她從一開始,就已經犯“規”犯“誡”,自己都沒做到的事,憑什么去要求其他人
嚴于律己寬以待人是個人操守,與人無關,可嚴于律人寬于待己就成了道德綁架。
活到最后,她也活成了自己年輕時最厭惡最痛恨的那種人嗎
“臣以為”班昭緩緩說道“女子天生體弱,卻如戈壁荒漠之風中勁草,柔弱而不折,罹難而不催,生雖弱,唯自強,唯自立,方能立身于世。”
鄧綏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女誡為女子必讀之書,理應教導女子立身處世之道,就有勞大家多想想子孫后代,為女子誡,為后世戒,方為正道。”
班昭除了點頭,已經沒有別的話可說。
鄧綏接著說道“朕先前在世家所辦的學堂,本就是男女兼收,只是男子學成可以入朝為官,女子卻只能困于后宅。先前大家為朕出謀劃策,立下無數功勞,朕也只是加封令郎為國相,如今看來,卻是朕的不是。”
“太后大恩,臣妾已感激不盡。”班昭連忙說道“能為太后分憂,是臣妾的榮幸”
鄧綏搖搖頭,說道“你固然有錯,但朕亦有錯。”
她嘆息一聲,目光凝注在已經消失的光幕處,黛眉微蹙,緩緩說道“正如你所說,大將軍丁憂還鄉,是為身后計。而朕如今雖如鮮花著錦,然若計不長遠,則人亡政息”
“太后芳華正茂,必有百歲之壽”
鄧綏展顏一笑,當真燦若明霞,“借大家吉言,朕亦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見我大漢重現盛世之像,只是先前思慮不周,今日倒是有賴大家諫言,引來這后世的”她聽到那清脆的女子聲音似乎直接傳入耳中,跟著說道“直播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