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武做了個漫長的夢。
在夢中,他飛翔在天上,穿游在水中,寄居在巖縫里,什么都是,擁有各種各樣千變萬化的形態,卻偏偏不是人。
夢中的自己縱橫大荒,天上天下沒有哪里不得去,比山風和晨露更加自由。
伴隨著自由而來的是痛苦。劃過皮膚的風和水都變成了尖銳的刀子,痛覺與自由所帶來的悸動一同襲來,轉瞬之間就侵占了大腦當中的全部感官。
痛覺刺激著神經,天地在這一瞬間變得極為遼闊,他可以輕易去到世界上的每一個地方,不會再有任何法陣阻攔。
等等,什么是法陣,什么是阻攔
在這種漫無目的的自由當中,他隱約想起自己想要去一個地方。那里有著四方小院,小院當中常年彌漫著刺鼻的氣味,這種氣味來自于許多種搗碎的藥草和礦料,經過大鍋沸煮蒸騰在空氣當中,幾乎能鉆進他的骨頭縫里,一呼一吸都浸透著染料的味道。
那是一個地方。
他要回到這里去。
可他明明是為了離開這里,而生出獠牙和翅膀的。
夢境當中不講道理和邏輯,他撕扯下自己的翅膀和尖牙,剜去了能夠窺見天地萬物的眼睛,一頭墜向沉重的地面。數倍的重力壓迫著胸腔,梁小武覺得自己仿佛是一條上岸的魚,冥冥周圍到處都是氧氣卻呼吸困難,只能在岸上掙扎彈動著徒勞張開自己的兩腮。
那個地方。
他可以去世上的任何地方,卻唯獨無法再回家。
這已經是自己所作出的選擇了。
“”
深紅色經脈虬結的皮膚和徹底漆黑的眼睛,這看上去無論如何都已經和人類不太沾邊,梁小武在劍陣當中發出一聲怒吼,伸展著四肢想要突圍。
蔣鈞行早有準備,伸出食指和中指掐了個劍訣,靈力帶來了無形的重壓施加在身上,仿佛背上了一座重若千鈞卻看不見的山。梁小武的膝蓋和脊柱都不正常地彎曲著,仍舊朝向尹新舟的方向,兇相畢露的表情看上去很是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尹新舟不禁倒退了一步,脊背貼上了挖掘機側壁冰涼的金屬外殼。
在那一瞬間,她感覺到了惡意梁小武確實有在針對自己,或者是在針對著自己身后的挖掘機也不知道這是否是她的錯覺。
然而蔣鈞行的劍陣牢牢將他釘在了原地,一步向前的機會都沒有,后者將有些疑惑的目光投向尹新舟,嘴唇上下翕動,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問出口。
此處人多口雜,說話不太方便,蔣鈞行在心中說服自己。
真有什么問題,待到回了山門之后再細細說來。
然而就在這時變故陡生,梁小武的脖子突然伸長,連帶著異變的脊椎一起抽條,像是蜿蜒的巨蛇一般迅速逼近尹新舟,由于下半身幾乎釘在原地沒有動,一時之間劍陣竟然也沒有來得及反應。
他轉瞬就逼到了尹新舟的近前,后者甚至還來不及拔出劍,梁小武的呼吸帶著濃重的血腥氣,額頭抵在挖掘機的側壁板上,正貼著尹新舟的耳邊。
“凡事所得皆有代價。”
他說,“我付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