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笨重拖沓的腳步聲在狹窄的樓道間回響,一個年過半百、挺著啤酒肚的男人醉醺醺地扶著樓梯扶手往上走,他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臉色酡紅,渾濁的眼底是一片迷離之色。
樓道里昏黃的感應燈沒有亮起來他也沒有在意。何莊生家住在四樓,從村子拆遷后搬來這里已經十年,這狹窄的樓梯他就是閉著眼也能走回家里去。
何老四死了,何老四家今天辦白事,他白天幫忙張羅喪事酒席,晚上陪著吊唁的客人們喝了不少酒,一直到天黑了才散去。
他有些不著邊際地想著,今天何老二也死了,估計明天就要準備喪事,這一棟樓里住著的都是沾親帶故的,誰家里操辦事情親戚都是要送人情錢的。他心里算計著該給老二家多少人情錢,沒有注意自己已經繞著樓梯轉了一圈又一圈。
何莊生家在四樓404,他覺得這個門牌號不吉利,就摘了門牌號,掛了一面辟邪的鏡子。往常他只要爬個幾樓,就能看到門框上熟悉的鏡子,然后推門歸家。
但是今天,不過區區四層樓,卻仿佛永遠爬不到頭一樣。
“什么破樓,電梯也不肯裝一個”
何莊生邁著如同灌了鉛的腿,嘴里罵罵咧咧了幾句、
這個小區是當初村子拆遷時開發商賠償的安置房,在零幾年的時候還是洋氣上檔次的,但近十年過去,卻已經破舊不堪。甚至連個電梯都沒有,住戶們上上下下,只能靠狹窄的樓梯。
何莊生覺得今天這樓梯真他娘的難爬,都爬了老半天了,還沒到四樓。
一滴水從頭頂滴落,在何莊生的后頸上濺開,一絲寒意也隨之若有似無的散開。何莊生抬頭看了一眼黑乎乎的頭頂,隨手抹了抹后頸,又罵了一聲“誰家又淹水了”
小區太老舊了,外墻已經逐漸開裂,尤其是樓道這樣的地方,角角落落都遍布開裂的痕跡,若是誰家水管裂了,樓上的水滲過裂縫,樓下滴滴答答就像下雨一樣。
何莊生喘了口粗氣,實在有些乏力地停了下來。酒精順著汗水揮發出來,他混沌的腦子也隨之清醒了一些。
被麻痹的大腦總算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一共就七樓,他剛才那個爬法,就是到樓頂去都綽綽有余了。可他扭頭看了看四周,他卻還在樓梯的中段。感應燈壞了,只有一縷模模糊糊不知道從哪兒照進來的微光勉強能視物,只能這樣也看不清是幾樓。
其實就是感應燈不壞,他也看不到樓層標識。小區太老,樓層數字都斑駁脫落了,這里的住戶大多是憑習慣,再就是看門牌號來判斷自己爬了幾樓。
何莊生又往上爬了幾個臺階,想去看看上頭住戶的門牌號是多少。
但他不管怎么看,那門牌號就仿佛被故意模糊了一樣,忽遠忽近、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
何莊生背后冒出一股冷汗來,用力揉了揉臉,懷疑自己是不是撞上了鬼打墻。
他站在黑黢黢的樓道里,仰頭喊了一聲自己婆娘的名字,粗噶的嗓音在樓梯間回蕩不休,卻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他。
老校區隔音自然不會好,往常他有個事,站在樓下喊樓上的婆娘也是常有的事,但現在他的叫喊卻如泥牛入海,沒有一絲回應。
何莊生有點腿軟,背后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來。他看著只有幾個臺階之差的防盜門,努力邁動灌了鉛的腿,試圖上前去敲門。這樓上樓下都是熟人,不管是誰,只要是個活人就好。
他心里這么想著,又艱難地扶著樓梯扶手往上爬。
噠、噠噠
噠噠、噠噠、噠噠
他沉重拖沓的腳步聲又響起來,在他腳步聲之后,又有一道規律的腳步聲隨之響起。
何莊生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背后發毛,他像某種感應到了危險的野獸,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瞪著眼望著身后黑黢黢的樓道。
帶著濃重喘息的粗噶嗓音也響起來“哪個在哪別跟老子裝神弄鬼”
噠噠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何莊生抓著扶手的手心已經滿是汗漬,他克服了恐懼低頭往下看,卻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站在那兒,正仰頭看著他。
小女孩扎著兩個羊角辮,頭上別著粉紅的小夾子,臉蛋是圓圓的,眼睛又大又黑,臉頰上還有兩坨可愛的紅暈更重要的是,何莊生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