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走了,程曄轉身,再次看向招工告示的落款。龍生龍鳳生鳳,黎上就該似他祖父、父親那般叫人仰望著。
“沒想到你我再見,竟在舟江口碼頭。”姜程上前兩步,上回見是在二十年前,那時他初下釋峰山,而程曄也將將十七歲剛隨父跑商。程曄的父親程余粱,是坦州黎家最大一支商隊的總管事。
他與姜程相識于卞廣城,再遇是在裕陽,之后就是今天了。十七歲的記憶在程曄腦中翻涌,他自幼就向往父親帶領商隊走南闖北的生活,苦練功夫到十七歲,在他一再的相求,終得償所愿。
只他萬萬沒想到,頭趟跑商就是終結。他們的商隊南下,走過十七城后返回過境裕陽,在快抵隴西時遭襲。那幫土匪個個蒙面,兇狠異常,商隊護衛死傷慘重。爹見不對勁,便護他逃。他卻硬拉著爹一塊逃了。
商隊遭劫,爹自責不已,正欲趕回坦州向主家請罪,卻聽聞坦州黎家一夜被滅門。他和爹都不愿相信,喬裝了番偷偷潛入坦州。他們抵達方林巷子時,巷子里的血腥氣還未散盡。
他爹跪地痛哭,他亦心如刀絞,黎家是他長大的地方。他三歲時娘病逝,從此便住到了黎家,吃的是黎家大廚房做的飯,讀的是黎家族學。
黎家對他爹有知遇之恩,對他也是恩重如山。這些年,他們父子一直隱在裕陽、隴西、崇州一帶暗中查探是誰襲擊他們的商隊,以此來追蹤滅黎家門的那伙人。
爹做商隊大管事十余年,心細如發,從一些蛛絲馬跡里挖出了很多東西。只越查他們父子越是無力。對方勢力太大,他們想要給黎家報仇難比登天。
后來,百草堂在各城鋪開,黎上之名流入江湖。他爹激動,說此黎上就是彼黎上。他也深切希望是。
黎上低調,行蹤不定。他和爹找不著他,又不敢輕信百草堂,畢竟百草堂后頭還有個白家。沒親眼見到本人,他們不愿將查到的東西交出。最近,黎上攜妻女來了崇州,他爹興奮之余又生了情怯。
終要見面了,程曄眼里晃過晶瑩“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削發。”一個長在少林的人,卻一身反骨。初次見,他爹就說這小子吃不了少林那碗素齋。
“不止你,我自己都意外。”只情已隨卿去,再留著三千絲于他也只是麻煩。姜程淡淡一笑“你呢,駐足許久,是在懷念”
程曄凝目,沒有反駁“少林讓你失望過嗎”
姜程唇微抿,沉默著。
“看你留著寸長發,我就知道了。”程曄轉身“黎家從未讓我爹和我失望過。”老太爺豁達,冉升叔可親。每回商隊遠行,他們都會千叮嚀萬囑咐,命只有一條,一定珍重。
二人相視,遲遲粲然笑之。
夜半三更,辛珊思睡得好好的眉頭驀然一蹙,躺在邊上的小人兒閉著眼睛嗚咽。黎上胳膊肘撐炕,看向里。辛珊思彎唇,手伸進黎久久的小被窩里,扯了她濕噠噠的尿布。黎久久立時閉了嘴,還翻身往里去了去。
“墊子肯定潮了。”黎上下炕,去拿了張干墊子。
辛珊思躺那不動,看著黎大夫收拾“我剛做了個夢。”
“夢到誰了”黎上摸摸閨女的小被子,暖和和的,連人帶被抱起,給她換張墊子,將人安置好,又從炕尾的藤籃里取了塊尿布。
“我師父。”模樣滄桑,跟她記憶中的一樣。辛珊思凝眉“黎大夫,你看過我師父于青蓮缽上的留書嗎”
“沒細看過。”黎上給姑娘墊好尿布掖好被子,俯身在小人兒額上親了親。黎久久被幾番打攪,想睜開眼望望,但又實在睜不開便放棄了,繼續睡。
辛珊思道“我師父留書說她會去風舵城是談香樂私改了她的信。你提過嶺州風月山莊是泰順十年六月初一被滅的門。”
“對。”黎上沒到外間躺,直接插在了閨女和珊思中間。
“我師父也提到了一個日子,泰順十年六月初三。”辛珊思眉蹙得更緊“她說談香樂隱忍數年,終于泰順十年六月初三私改她的信件,將她引至風舵城。”
黎上知道她疑惑在哪了“談香樂生女后,求得你師父的諒解,便被安排到魔惠林伺候。從魔惠林到風舵城有六百里,以你師父的腳程,即便是日夜不停地趕路,也要三日左右。”
“我師父還帶著談香樂,是談香樂偷襲的她。”辛珊思冷目“如果是六月初三私改的信,那等我師父抵達風舵城,起碼已經是六月初七八。這個時候,距離風月山莊被滅都過去好幾天了。風舵城的大街小巷怎可能還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