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快去凈手,再換身衣裳,他家的飯吃不成倒也罷,我給你做好飯吃”蔣娘子將倪素帶回院中,又將她推進偏房里。
倪素不止一次幫農婦生產過,她當然知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便是即便家中媳婦生產,也不留“六婆”之流宴飲用飯。
倪素不在乎,入了房中洗凈雙手,才要解開衣帶,卻驟然停住,隨即四下一望,試探般“你在吧”
蔣娘子的女兒正在院中玩石子,忽聽一陣風動,她抬起腦袋,看見自家院中的那棵大樹枝葉搖晃,樹蔭底下如縷輕煙飄出,落入燈籠所照的光里,消失不見。
房中的倪素沒聽見什么響動,她才稍稍放下心,拉下衣帶,卻聽“哐當”一聲,木凳倒地。
她嚇了一跳,隔著簡陋的屏風,她隱約看見一道影子立在桌旁,他的舉止有些怪,那雙眼睛似乎也有些不對勁。
倪素重新系好衣帶,扶燈走近,果然見他雙目空洞,神采盡失,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影子隨之而搖曳,但他眼睫未動,毫無反應。
“你的眼睛”
倪素愕然。
明明白日里他尚能視物,但思及遇到賊寇那夜,他在車外似乎也是如此,倪素恍然,“難道,是雀盲”
可鬼魅,也會患雀盲之癥
徐鶴雪不答,但倪素見他抬手之間,有風拂來,她手中的燈燭熄滅,房中昏暗許多,只有檐外燈籠的光順著窗欞鋪陳而來。
徐鶴雪隱在濃深的陰影里巋然不動,嗅到燭芯熄滅的煙味,便道,“點燃它。”
倪素不明所以,卻還是從自己的包袱中摸出來火折子,重新將燈燭點燃放到桌上,隨即她一抬頭,正對上他的雙眼。
春暉粼波,剔透而清冷。
“你”倪素驚詫地望著他片刻,隨即又去看那盞燈燭,再看向自己的雙手。
她終于明白,
原來只有她親手點燈,才能令他在夜里得以視物。
“你們鬼魅,都是如此嗎”
倪素只覺怪誕。
“我生前這雙眼受過傷,非你點燈而夜不能視物。”徐鶴雪平淡道。
他本是傷殘之魂,除非回到幽都,否則夜里若沒有招魂者親手點燈,他便不能視物。
倪素一怔,隔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吹熄了燈燭。
毫無預兆的,徐鶴雪眼前又歸于一片漆黑。
“我等一下再給你點燈。”
倪素說著,走回屏風后面去。
徐鶴雪聽見衣料的摩擦聲,他大約也反應過來她在做什么,他纖長的眼睫垂下去,背過身。
“你本可以不必遭受那些非議。”
倪素才脫了沾血的衣裳,忽聽屏風外傳來他的聲音,意識到他說的是什么事,倪素回頭,透過縫隙,看見他立在那片陰影里,好像攜霜沾雪的松枝。
“這些話我不是第一次聽,但我救過的女子從不曾輕賤于我,她們將我當救命稻草,我也樂于做她們的救命稻草,至于旁人怎么說,我管不住他們的嘴,只求我行止光正,無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