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不是青年,他其實才十幾歲。
范江見他走近,暗沉沉的影子壓下來,他抖著嘴唇,“你又長高了。”
青穹看著他。
干瘦又佝僂,一張臉被這雍州關的風沙磋磨得有些發皺,此刻他滿嘴都是血,一呼一吸間,肺部都帶著濁音。
“我和你阿娘對不住你。”
范江說。
“你們又不知道生出來的我是這個樣子。”
青穹終于開口。
他比常人還要漆黑還要大的瞳仁里映不出悲喜,聲音也很平靜。
范江想笑,被血嗆得咳嗽,他喃喃,“其實,我好久都聽不到你阿娘說話了,從開始打仗,就聽不到了。”
“我知道。”
“咱們家跟別人家不一樣,他們會為生離死別而難過,但咱們沒必要,我是去找你阿娘。”
范江眼瞼含淚,他艱難地喚“兒啊,我其實,很想她。”
“我知道。”
青穹雙手緊緊地攥起來。
“那你知不知道,”
范江的淚幾乎要模糊他的雙眼,“我跟何老他們,造成了一千五百步的床弩”
“嗯。”
青穹喉嚨發緊。
“往后雍州關的將士們,會用咱們造的床弩殺胡人,保護咱們的家,”范江自顧自地說,“我也可以拿這個,去跟你阿娘吹噓了,她生前我還不認識她,也沒能保護她,至少如今,我做了一件很像樣的事。”
“可是你,”
范江盯著他,“可是你一個人,要怎么辦啊”
“范叔,我會照顧青穹,”倪素眼眶發紅,她哽咽著說,“我答應您,我一定好好照顧他。”
范江將目光挪到倪素的臉上,他張張嘴,鮮血順著嘴角淌出,“將軍,他,清白”
他含混的聲音令人聽不太清。
無人看見倪素袖間的淡霧涌出,凝聚成一道模糊的身影,幾乎是在雙目無神的徐鶴雪才靠近床沿的剎那,范江雙眼失焦,沒了聲息。
“阿爹”
青穹喚了一聲,聽不見他答,這一刻,他原本的遲鈍才被一種忽然籠罩而來的,翻江倒海的情緒擊碎。
眼淚浸濕他稀疏的眼睫,他去拉范江余溫尚存的手。
那是一雙極為粗糲的手,布滿傷口,布滿他這勞碌一生的痕跡。
氈棚中的那些學徒看不見魂火飛浮,紛紛落在青穹的肩上,猶如螢火一般,繞著他來回的打轉,像是無聲的叮囑,又像是一種不舍。
青穹忽然撲到范江的身上,緊緊地抱著他,“你別走阿爹”
“你還沒有聽我說,”
他聲音顫抖,“你是這世上最好的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