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的石階之上,驀地有這樣一道冷靜的嗓音傳來,幾乎所有的人都抬起頭,看向那個長巾遮面的年輕男人。
“這不過是他動搖軍心的手段,他要的便是你們互相猜忌,心生嫌隙,”徐鶴雪一手撐在石欄上,“耶律真從長泊帶來的大軍與石摩奴的居涵關守軍加在一起雖近十萬,但瘟牛之事在前,他們又如此激進,正說明他們軍中,已有瘟疫肆虐,所以,耶律真才要想盡辦法,在我們等的援軍到來之前,先行瓦解雍州城。”
徐鶴雪居高臨下,“楊天哲若真的再起反心,他帶著起義軍投誠耶律真也是死路一條,諸位,試問,誰敢再收留如此反復無常之人耶律真不是傻子,與其養虎為患,他只會殺了楊天哲,屠殺他的起義軍,他們的投誠,毫無意義。”
“大敵當前,我愿為楊天哲作保,請諸位,放下偏見,共抗耶律真。”
這一番話幾乎將利弊都攤開在兩方將士面前,雍州軍將士若不能放下對起義軍的偏見,則軍心動搖,難以為繼,起義軍若有戰而畏死,敢寄希望于耶律真者,終將死路一條。
“我老魏也愿意為楊兄弟作保”魏德昌大聲說道,“我這些天跟他一塊兒打仗,他心里如何想的,我能不知道么如此要緊關頭,我們怎可先自亂陣腳聽倪公子的話,無論雍州軍還是起義軍,都是大齊的兒郎,我們要守城,也要共抗耶律真”
“共抗耶律真”
起義軍的副將孫巖禮喉嚨發緊,率先大喊。
“共抗耶律真”
“共抗耶律真”
守城軍的喊聲震天。
對于雍州城的軍民來說,時間好像許久都不曾這樣漫長過,徐鶴雪與秦繼勛竭力守城,雖兩方兵力懸殊,卻也生生地捱過了第六日。
這是血的代價,雍州的守城軍在不斷消耗,而城中亦有人感染瘟疫,倪素與田醫工一道,將有了征兆的將士與百姓與其他人分隔開,并安撫百姓,親自配藥,盡力醫治。
“千萬不要給他們用粥飯,哪怕只是抿一口飯湯也不行,鼠疫是熱毒,粥飯入胃,濁氣歸心,便助長了陽明之熱毒,”倪素戴著面紗,對負責給病患做飯的幾位娘子說道,“黃糖白糖也不能用,只用薯粉綠豆最好,待他們身上不再覺得乍寒乍熱,才可以用少許粥米。”
“好,我們都記下了,”一位娘子點點頭,正說著話,卻見倪素猛地踉蹌幾步,她立即上前扶住她,“倪小娘子,你這是怎么了”
天色發暗,青穹在氈棚中抱著雙膝發呆,卻見氈簾忽然被人掀開,他一下抬起頭,見好幾位娘子將不省人事的倪素扶了回來,他站起身,急急地喊“倪姑娘”
“她這是怎么了”
青穹待她們將倪素放到氈毯上,他立即扯過來被子。
“田醫工看了,說她這是太累了,”鐘娘子坐下來,幫倪素掖了掖被角,“哪有像她這樣忙的這幾日,我都沒見她怎么休息過,方才正與人說著話呢,忽然就倒下去了。”
“她臉怎么這么紅啊”
青穹急得不行。
“發熱了,應該是受了風寒,田醫工說,不像瘟病,你放心吧。”鐘娘子安撫了一聲,她還是沒忘上回見到這個青穹,他身上都結滿了寒霜,她不敢多和他說話。
鐘娘子端來湯藥喂倪素喝下,她一直沒醒,青穹便一直坐在一旁守著,直到他再聽不到城墻上兩方交戰的聲音。
胡人暫時停止攻城了。
“倪姑娘,你醒了”青穹見倪素眼皮顫動,睜開眼睛。
倪素最先聽見他肚子咕咕的聲音,她沒什么血色的唇彎了一下,“你沒有吃飯啊”
“還沒”
青穹摸了摸肚子。
“去找鐘娘子,讓她給你胡餅吃。”倪素的嗓音有些啞。
“我得照顧你。”
青穹搖頭,話音才落,他卻聽見氈簾被人掀開的聲音,那么突兀的一下,他轉頭,看見提著琉璃燈的徐鶴雪。
他衣袍沾血,但除了血,竟也沒什么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