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將徐鶴雪拉到院子里來,在孟云獻與姜芍的面前站定,“義母義父,是他。”
“你回來了”
孟云獻眼眶泛酸,他抬起手,想要觸碰,卻又停滯在半空。
徐鶴雪低首,“是,我回來了。”
“我聽見了您的聲音,多謝您為我收殮。”
“那算什么收殮我連你的尸骨都找不到,就是衣冠冢,我也不能”孟云獻聲音發顫,“遲了十六年,若沒有那斷槍,子凌,我們如何來的臉面在你的靈堂之上見你啊”
“這些并不重要,若沒有您,沒有永庚,若你們不曾孤注一擲地為我,”徐鶴雪說著,握住身邊女子的手,“我如今也沒有這樣的機會返還陽世。”
“義父義母快別傷心,快來坐。”
倪素松開徐鶴雪,將孟云獻與姜芍兩個推到桌前坐著,她轉過臉,“灶房里還有菜嗎”
“只有一個湯了,我去端”青穹將燒鵝的油紙解開,才拿來幾只杯子,聽見倪素在問徐鶴雪,他便立時轉身又往灶房里去。
“子凌也吃這些嗎”
姜芍壓著些淚意,抬起臉來,不確定地問。
倪素與徐鶴雪相視一眼,她對姜芍笑了笑,“吃的。”
“早知子凌在,該我來做這頓飯才是,”姜芍用帕子擦了擦臉,“這么多年,子凌怕是忘了我的手藝了吧”
徐鶴雪蒼白的面容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甚至于他的聲線都是冷淡的,但即便是如此,他說話也能使人感覺到一分人的溫和,“是,許多年沒有在您家中吃過飯了,那時年幼,多虧您照拂。”
“我這就去做一道來給你吃。”
姜芍眼眶又熱,起身挽袖。
“我來幫您。”
倪素挽著她的手,與她一道往灶房里去。
今日重逢,沒有人鬼殊途的芥蒂,婆娑樹影底下光斑漾漾,太陽照得人暖融融的,故人相見,唯有溫情。
倪素與姜芍青穹都在灶房里忙,孟云獻將酒壇子開了,自己先喝了一口,喉嚨燒得厲害,“子凌,你看我們,都老了是不是”
“這是我求不來的事。”
徐鶴雪端著酒碗,說道。
孟云獻苦笑,“若不是我與崇之推新政,得罪了太多的人,青崖州徐氏這一脈,也不至于都沒了。”
“您沒有做錯,國政積弊,若不除,無以安天下,無以安黎民,您的清渠疏我亦讀過多遍,”徐鶴雪放下酒碗,一手撐在膝上,“若我不曾投身軍中,哪怕在京做個文官,我亦要在您與老師身側,以新政安社稷。”
“古來變法者,皆有流血犧牲,您與老師不懼,我亦不曾懼。”
徐鶴雪問道,“若不論老師與我的生死,您會后悔當年寫下清渠疏嗎”
孟云獻搖頭,“先有吳起,再有商鞅,看似變法者皆不得善終,可到底,還有個李悝不是么他能變法使魏國強盛,我亦敢以這條性命作賭,賭我大齊昌盛,賭我百姓安樂。”
樹下清風,沙沙作響,斑駁的碎光落來徐鶴雪的身上,“是人都會老,但我知道您是不服老的人。”
“是你老師教得你這樣,”
孟云獻看著他,“心里一點兒怨恨也不肯有,如此,我卻更慚愧。”
“不止是老師,還有您,我很慶幸受你們一位長者教誨,”徐鶴雪重新端起酒碗,天光在碗中粼粼微泛,“老師雖不在人世,但他亦在天看著您,我亦為您禱祝,期盼萬象更新。”
倏爾“砰”的一聲。
孟云獻與徐鶴雪皆循聲轉頭,只見連廊上一地的碎陶片,一灘水液從廊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一對衣著華貴的夫婦挽著手,雙雙呆立在廊上。
“官家。”
孟云獻立時起身,“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