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雍畿。
白露暖空,素月流天。
拂曉過后,太陽在一片朦朧氤氳中掙扎著突破層云,用一縷縷的金光照亮了京師的天空,也照亮了涇河兩岸的熱鬧與繁華。
東華門外的天街兩旁,是東西各百間的千步廊,紅垣流彩,連檐通脊。這里是朝廷的機要之地,亦是大臣們上朝的必經之路。但自先帝朝由坊市轉街市起,商販走卒便得圣恩,能在街頭巷隅設肆叫賣。哪怕是在千步廊這等要地,亦有揮之不去的人間煙火。
上朝路上的一口餅,辦案途徑的一碗湯,對于吃膩了衙署大鍋飯的官員們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其中最受官吏們喜歡的便是胡麻餅,一條街上有六七家都在賣。但最出名、最好吃的還要數“輔興坊胡麻餅”。攤主是一家三口,小本經營,廚娘蒸餅,丈夫切肉,夫妻倆配合默契,從五鼓起就忙的腳不沾地。
熱氣騰騰的麻餅接連出鍋,一斤斤的羊肉被均勻地切成薄片,與秘制蘸料一同裹入餅中,散發出陣陣的誘人香氣。
夫妻二人的女兒不過十歲,為分擔父母辛苦,正在攤位前奮力吆喝、謳歌當爐“汁水盈口,美不可言。快來嘗嘗我家的古樓子吧。”古樓子就是胡麻餅,但只有放了羊肉的巨餅,才能叫古樓子。
張小娘本已做慣了這樣的活計,今天卻喊得格外艱難,因為她每叫賣一聲,那個蹲在自家攤前、雙手托腮的小孩,就會跟著“哇”一聲,活像一個捧哏。
看得出來,他很想吃了。
但也看得出來,他沒有錢。
男童身上打著補丁的葛布衣,腰間快斷了的細麻繩,以及一看就比尋常孩提更加羸弱的小身板,無不在訴說著他的窘迫與貧窮。張小娘還注意到,他除了剛剛從懷里掏出的藍色荷包外,就再無長物。
不過這小孩生得極好,一雙滾圓地眼眸宛如點漆,唇紅齒白、粉雕玉琢的,活像泰山娘娘的坐下仙童,是張小娘短短十載人生里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你叫什么啊”張小娘沒能抵住“美色”,主動問了一句。
“我叫絮果。”絮果有問必答,十分乖巧。他的話里帶著些與雍畿格格不入的南方口音,像極了蘸滿白糖的素粽。聽得出來,他已在盡力效仿官話,可腔調里的起承轉合還是暴露了他的家鄉。
絮果一邊回答,一邊低頭繼續掏著荷包,白嫩的小手不算利索,但總算還是被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簇連枝帶葉、格外可愛的三色堇。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那花與葉拿出來時仍是水靈靈的,仿佛還帶著清晨的露水。
絮果將三色堇遞給了張小娘,旋著臉上的梨渦道“這個好看,送給阿姐。”
南方小娘子們最近時興簪花戴葉,這個流行也吹入了京城。張小娘自己就私下嘗試過,卻總不得要領。如今方才明白,不是她插戴的手法有問題,而是她沒有找對花。絮果手上的這一枝,葉片舒卷得恰到好處,花朵嬌艷欲滴,鋪開為扇,只需半插在發間,就已十分好看。
張小娘見獵心喜,卻遲遲不敢伸手。因為無功不受祿,她以為絮果想用花換餅。她家的古樓子用料扎實,放肉頗多,一個的成本就近八文錢,父母賣餅辛苦,她不能再給他們增加負擔。
但絮果手上的花實在漂亮
張小娘忍了又忍,還是拒絕不了誘惑,開始在心頭估算自己攢的零花錢還剩多少,夠不夠給小弟弟換張餅吃。或者只吃素餅她阿娘做的黃金素餅也可香了,外酥內軟,咸甜適中。是真的是師承輔興,不像街上的其他家在亂打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