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將輪到絮果時,連亭再次輕聲問兒子“害怕嗎”
絮果搖搖頭,實話實說,他有些不明白有什么好怕的。這不就是去年秋天見過的那個哥哥嗎他會乖巧懂禮貌,但他不會害怕。
連亭握拳抵唇,遮掩笑意,但一看就是很滿意于兒子的表現的。他連亭的兒子,就該有這份自信與氣魄。他在心里既像是在對兒子說,也像是在面對過去的自己,對啊,有什么好怕的呢那不過就是皇帝而已。
皇帝也會摳門、也會哭鬧,他們既是天子也是人。
他雖礙于宮規要一直以“奴婢”自稱,可他并不覺得自己比任何人差,哪怕對方是皇帝。這是連亭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才終于想明白的道理,大家畏懼的從來都不是龍椅上的那個人,而是那人所代表的生殺予奪的大權。
有時候他根本不需要和你講道理,說殺了你,就能殺了你。
可他的兒子不一樣,他不會再遇到陰晴不定、也許只因為上個菜的方向不對就降下責罰的先帝,也不會因為誰舍不得錢就險些在饑寒交迫的宮中失去生命,因為他有他啊。
如果皇帝不對,那阿爹就為你換個對的。
如果這世道不對,那阿爹也能為你換個對的。
小皇帝黃袍加身,端坐在全場最高的位置上,面容隱在十二旒的袞冕之后,看上去既神秘又威嚴。直至絮果放開阿爹的手,一步步獨自上前,在旁人都沒有察覺的角落,他看到了小皇帝正對他悄悄眨眼。
這果然是去年遇到的哥哥
小皇帝執起宮人端上的朱筆,在重新蘸好了飽滿的朱砂后,才在絮果的眉心不偏不倚地點下了一顆朱砂紅痣。既像公主們額前浮翠流丹的花鈿,也似菩薩眉間的白毫法相。陽光下,小朋友本就唇紅齒白的小臉,在朱砂的映襯中,更顯夭桃秾李,恍若仙童下凡。
連見慣了好看之人的小皇帝都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他心想著怪不得阿弟一直心心念念著要與連小郎玩,這么可愛的弟弟,換他大概也是愿意的。
典禮的最后,一排排的鴻鵠被放飛,它們奮力震顫著翅膀,仿佛每一根羽毛都在努力,成群結隊飛向了一碧萬頃的天空。
不過,對于絮果來說,那一天最深刻的記憶其實是有人遲到。
在他即將七年的短暫人生里,絮果一直以為不苦叔叔已經是他所見過的最不靠譜的大人,沒想到竟還能殺出一個與他爭奪不靠譜寶座的競爭者,非常有力的那種。
當對方出現后,絮果旁邊的司徒小朋友臉一下就黑了下來。
因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爹,司徒將軍司徒威。這位奉國將軍是京中有名的頑主,整日游手好閑,不求上進,衣衫穿得沒個正形也就算了,重點還是那一身揮之不去的酒氣。他一邊打著重重的哈欠,一邊眼中流露出一股漫不經心,七拐八拐、毫不客氣地插入了隊伍,揮揮手,便趕走了兒子一直緊緊拽著的奶娘,鬧出的動靜所有人都看見了。
也幸好小皇帝此時已經帶著弟弟和國子監祭酒離開,先一步回外舍的學齋說話了,不然司徒家能被群臣參到死。
司徒小朋友如今的額間也點了一個大大的朱砂痣,但總有種李逵穿羅裙的荒誕感,他生氣地和他爹說“你遲到了你果然又遲到了陛下都到了”
司徒威理直氣壯地回“對啊,我是特意等到陛下走了才進來的。不然至少不得被治個大不敬的罪過你爹我還想多活兩天呢。”他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沒有腦子。
司徒犬子又氣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能換個賽道繼續懟“祖父當年可沒有誤過你人生中這么大的事”
“那是因為我有個靠譜的好爹,”司徒將軍理不直氣也壯,故意和兒子拌嘴,“而你司徒淼沒有呢。”
就好像在賤兮兮地說,誰讓我命好而你命不好呢
司徒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