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從泛著朦朧紫煙的水畔花林后升起,靜影沉璧,月霧婆娑。御溝漬染黃昏宮娥洗下的脂粉,半碧半濁,無聲地流淌在連綿巍峨的宮闕暗影間,匯入花林暗溪,香染整片林子。
液池上空的月,幻化為一張宮裝美人的面龐。她的絕色,勝過月色。
伴著細細的穿林暗風,在某個不知所在的幽暗盡深里,傳出一縷聲音,這聲音起初縹緲不定,聽不清是什么,如飄繞在瓊宮海樓間的仙樂,又猶如唇畔吐出的嘆息和叮嚀。它隨暗風游走在重重宮闕之間,升過宮垣,穿于御溝,飄向液池,最后,終于飄入了絮雨的耳。
勿歸。
勿歸。
勿歸。
絮雨在那切切的輕語中醒來,在黑暗里繼續靜靜地躺著,直到完全從御苑花林的夢境里抽離,耳畔也徹底不再縈繞著夢中美人的余音,方慢慢睜開眼睛,轉頭,望著窗外的月影出起了神。
到來已經兩三天了,半夜夢醒,恍惚間,還以為自己仍在阿公的身邊。
郡守對她真的極好,當她還未長大似的,噓寒問暖,唯恐讓她受到半點委屈。會梳頭的那個使女名叫燭兒,雖然有點畏懼賀氏,但性情活潑,背著賀氏時,很愛說話,第二天就和絮雨熟了,講她也是剛來不久的。聽她之言,裴冀日常簡樸,偌大一個郡守府,上下內外所有下人加起來也不到十個,都是必須的人手,為了她的到來,才買了燭兒供她跟前使喚。
另外,這府里好像向來只有郡守和裴郎君兩位主人,這回也是為了絮雨,特意從行經這里的胡商手里采辦了年輕女子所用的脂粉首飾等物。
除了這些,絮雨發現她的住處里還辟出了一個作畫的地方,絹、紙和各種尺寸畫筆不必說,顏料如朱砂煙脂青岱雌黃,乃至不大用得到的滑石、松煙等等,也悉數齊全,顯然也是用心準備的。
一切都令絮雨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到來后的這幾日,她曾數次想尋個機會說出自己的想法,卻始終開不了口。
她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三年前,她因淋了一場寒雨,大病發燒至昏迷,多日后才慢慢痊愈。病好之后,許多年來有些原本一直只是模模糊糊如霧般縈繞在她腦海里的往事漸漸變得明晰了起來。只是依然不敢完全肯定。再后來,她開始做這樣的夢。今夜她再一次從這出現過許多次的夢境里醒來,四下靜謐,心事卻愈發重疊。
忽然這個時候,外面前庭的方向隱隱起了一陣動靜。似有人連夜歸來,驚動了闔府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