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蕭元來的目的便是此事。這一刻目的順利達成,他覺得自己應該走了。但若就這么走,仿佛過于突兀。不走他卻又不知自己還能再說什么,心里便暗盼她能先開口,偏她似乎比他還不愿說話。
便如此,裴蕭元和他新認下的阿妹隔著一道門檻面對面地干站著。他也不能一直望著她那雙眼,視線只能下落,停在了兩人中間那道正溫柔包裹著她影的夕照上。光柱之中,有另一隱秘世界顯現,萬千微塵飛浮,片片清晰可見。在這個無聲無息的世界當中,他的耳仿佛又捕捉到了幾縷若有似無的來自她的氣息之聲,卻之不去。一時頗有時光慢的煎熬之感。
仿佛已經過了很久,也或許根本只是他的錯覺而已,忽然他終于記起什么似的,抬臂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瞧我,方才只顧想著如何認下你這妹子,竟忘記為你準備見面之禮。阿妹你想要什么,盡管和阿兄說”
絮雨看著他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裴公和阿兄如此待我,便是我所得的最大厚禮。”她略略一頓,望了眼他面前的門檻,挪身走出那道光柱,往側旁讓了讓,含笑請他入內坐下說話。
裴蕭元擺了擺手。
“我就不進了。既如此,那就暫時欠著,待日后阿妹你想到了再和我說,萬勿與我客氣。”
“好,我記下了。多謝阿兄。”
裴蕭元點了點頭,轉面望了眼西墻天空之上那片片顏色轉深的如羽暮云“也不早了,阿兄就不打擾你了,日后你若有事,和阿兄說一聲便可。我先去了。”
“阿兄走好。”
絮雨跟隨邁出門檻,送了幾步,裴蕭元便示意她進去。
絮雨沒再堅持,停了步,站在門檻之外,目送他大步走出院門,背影消失。
第二天的一大早,郡守府內的人還沒從昨天白天剛傳出的喜事的熱乎勁里出來,又傳開了昨夜剛得知的另一最新消息,本傳言要成親做夫妻的裴郎君和葉小娘子竟相互認親,作了兄妹。大家起初不信,但很快,賀氏那邊連夜也傳出了話,葉小娘子這趟來,本就是為靠親,所謂婚事,是郡守前些時日對裴郎君另外做出的安排,兩件事恰好撞在一處,這才以訛傳訛,命家中之人嚴禁再談此事,更不許胡說八道。
有人不明就里以為是真,卻也有人覺得蹊蹺,譬如青頭。
他記得清清楚楚,昨天傍晚裴郎君行獵歸來自己向他道喜之時,提到了葉小娘子,瞧他當時的反應,分明是默認了婚事,怎的一覺醒來,老母雞變作了鴨但賀氏既然如此發了話,他自然也不敢多嘴再說什么。今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就見裴郎君獨自出門了,他便當做沒看見,等人走了,發現又飛來幾只黑翅白肚鵲,停在大門旁的墻頭上,吱吱喳喳,甚是吵人,這下也不客氣了,撿起幾塊土疙瘩便轟了去。
承平昨夜寢在驛舍,此刻必定還在擁被高眠。裴蕭元這么早起身出門,是要親自再去檢查一番他今日動身前的各項事宜,免得萬一上路后發現疏漏,彌補不便。騎馬來到城外的扎營處,看見一人笑著朝自己大踏步走來,正是何晉。
何晉需護送承平出甘涼,是故來得比裴蕭元還要早,五更便到了,早已全都檢點過,就等承平來,看到裴蕭元現身,連聲道“郎君何必如此費心,大早還要自己走這一趟難道對我做事還不放心”
裴蕭元環顧一周,旗幟鮮明,隊列整齊,一應補給,皆是充足。
“我是起來了無事,索性出來跑跑馬,就當是醒馬。”
何晉哈哈而笑“郎君莫非便是所謂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是我太蠢笨了一路接了葉小娘子過來,竟渾然不覺昨日才聽到消息,知道了郎君和小娘子的好事恭喜郎君賀喜郎君小娘子和郎君實是天成佳偶,相配得很但不知郎君何日成親到了那日,老何我定要痛飲他個三百杯,不醉不歸”
周圍那一隊何晉帶的士兵趁機也紛紛圍了上來,附和何晉之言,七嘴八舌地向裴蕭元道喜,想著大家到時應該都能沾光吃上一頓酒,無不興高采烈原來他們的消息沒郡守府里的人靈通,最新進展尚未來得及更替。
裴蕭元沒想到自己一早出來,竟然遇到這種場面,心中未免尷尬,面上卻維持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怕是個中有所誤會。葉小娘子與我裴家淵源頗深,此番只為投親而來,所謂婚事,純屬子虛烏有。我與她已兄妹相稱了,爾等切勿以訛傳訛,壞我義妹之名”
眾人面面相覷。
何晉起先一愣,瞧了眼他的神色,很快收了笑,環顧眾人,發狠道“竟是如此該死昨天到底哪個最先胡說,發如此的謠言”又轉向裴蕭元,“郎君放心我知道了,誰敢再傳,叫我老何聽到,我第一個擰斷他的頸子”
凡被他眼風掃到者,無不脖頸一涼。眾人忙閉了口,作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