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裴蕭元說完,皇帝便叱斷了他的話,身體猛地前傾,一手扶在盤曲的膝上,雙目盯落在他臉上。
就在這瞬間,蒲團上的皇帝已不復衰態,驟然若成一頭踞在巉巖之上的猛虎,目光陰冷,森嚴逼人。
“十六年前藩王作亂,致外族入侵,天下幾乎半傾,無數黎民涂炭。你那時年紀雖小,但不應該不記得吧”
“一之謂甚,豈可再乎”
最后他幾乎是厲聲地問。
裴蕭元沉默了。
皇帝盯了他片刻,緩緩收勢。
“朕留意你許久了,此番用你,是對你的信任。”
他已恢復了起初的神態,淡淡地道,隨即從蒲團上下來,雙足踏落在一張繡著仙鶴瑞草的巨大地簟上,在精舍內緩緩地來回踱著步。
“朕決意在金吾衛下另外增設陸吾司,對外便稱專為朕統管維護萬壽一應之事,實則執行肅清李延及其同黨之要務。牽涉者不管是誰,何等門第,只要查證,朕絕不容活”
他停了下來,轉面朝向裴蕭元。
“裴蕭元接旨”
裴蕭元再次下跪。
“朕賜你八轉正四品上輕車都尉銜,拜中郎將,掌金吾衛陸吾司,開衙立署。除金吾大將軍韓克讓外,朝中無人可以節制,奏事直達朕前,左右金吾衛自六品司階以下全部之人,隨時隨地,皆可受你調用”
裴蕭元身影微凝。
“怎么,你還不滿意”
“臣叩謝陛下之恩。”
裴蕭元緩緩叩首到地。
皇帝雙手背后,大袖垂落在地,看了他半晌,道“退下吧三日后,朕出關上朝,公布此事。”
裴蕭元再次叩首,旋即起身,在對面之人的注視之中慢慢后退,退出精舍之后,他轉身離去。
“東都原留守使寧王因病歸京。裴冀是兩朝的老臣,資歷深厚,聲望卓著。這些年在地方也造福百姓良多,這個位子,沒有人比他更合適了。朕已派人發送調令,命他接替寧王任東都留守使,不日便到。”
身后忽然又傳來了一道平淡的話語之聲。
寧王李邕是圣人的皇兄,德高望重,與圣人關系向來也是親厚,這些年一直在東都擔任留守使。
裴蕭元吃了一驚,霍然停步,猛地回頭,看見皇帝已是去了,身影消失在昏暗的精舍內堂里。
他定立在精舍外,良久,再次邁步,終于走出了這座香煙繚繞不絕的宮殿。
夜風涌過,他忽然感到微微發冷,這才驚覺后背已是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濕了內衫。
袁值已經不見了,階下肅然立著另外一道身影,那人身形魁碩,面容威嚴,見他出來了,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縷笑意。
“我乃金吾大將軍韓克讓。往后若是有事,盡管來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