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面色這才轉霽,瞥了眼絮雨“好生做事,日后富貴榮華,不愁不至。”
宋伯康躬身應是,疾步來到絮雨面前,壓低聲催促“還不快走”
絮雨知今日這一場是躲不開了,只得低頭隨著宋伯康來到崇天殿。
殿內此刻的氣氛不似廣場酬神莊嚴,眾官員也未嚴格列隊,而是依著官位和資歷高低,散繞在太子周圍,恭聆太子和二畫直的對話。
這大約是方山盡和姚旭此生迄今為止最為榮耀的時刻了。二人超越當朝諸多位高權重的宰臣,立在離太子最近的位置,太子說一句,二人便點頭一次,神情恭謹而緊張。
曹宦將二副直和四名畫師領入大殿,發出的動靜引得殿內百官看了過來。
宮廷畫師屬伎官,受敬重如昔年葉鐘離者,不過是鳳毛麟角,幾百年也未必能出一個。如此處的方姚二人,也不能入殿堂當中那些紆佩金紫者的眼,何況是這幾名畫師。
諸人不過望一眼,便各自收了目光,并無人真正留意他們是誰。
絮雨垂頸斂目,夾于幾人中間,跟在宋伯康身后一路行至殿內,朝前方太子下跪,行叩拜之禮。
太子李懋幼起便聰穎好學,敬師貴道,成年后,更是謙恭虛己,性緩氣和,秉承孝道,得百官交口稱贊。確實傳言不虛。此刻對著這幾名位卑的無名宮廷畫師,也是面含笑容。等拜禮后,叫全都起來,道“天下穆清,明君蒞國,待至尊皇帝萬壽,四方酋王將悉數入京朝拜,共賀盛事。此神樞宮是萬壽節的天穹寶殿,神樞宮中,又以崇天殿為重中之重。”
“葉鐘離當年所繪之天人京洛長卷,可謂神卷,曠古爍今,絕無僅有,叫當日在場的四方夷狄弛魂宕魄,嘆為觀止。就在不久前,便有石國、康國、昆彌國、林邑國等當年曾親歷永安殿正旦典禮的老王和使者陸續談及此舊日名畫,雖多年已過,時至今日,藩夷竟仍是念念不忘,心向往不已。故此番新宮建成,必是要在此殿復現當年長卷,展曠世盛景,好彰顯我泱泱國風,無遠弗屆。”
“爾等畫師,當都有從前葉鐘離報效朝廷的一副心肝,竭力誠志,用心作畫,方不負當今至尊圣人之文治武功,浩蕩天恩”
太子的這一番話,不僅說得方山盡和姚旭等人感恩戴德,激動萬分,再次領著身后畫師跪地叩首,連殿內的百官也大受感動,紛紛向太子行禮。
承平向來對這些事體無多大的興趣,今日只是官職在身,隨同一道來了。入內,他便落在了眾人身后,隨意看了看這座將要被用作皇帝萬壽慶典的輝煌巨殿,又遠遠望向人群當中的友人。見他今日一身官袍,立在豹頭虎髭身材發福的金吾大將軍韓克讓的身畔,愈顯少年人的勁拔,此刻目光正落于太子的身上,神情莊凝,顯然絲毫沒有留意到承平這邊百無聊賴。
承平愈發覺得沒意思起來,又掃了眼對面郡王府的仇家。那世子此時神色木冷,唇角緊抿,眼睛好似盯著他前方一名老官露在官帽外的蒼蒼白首,再看,又好似神魂不屬,也不知在想甚,但顯然,不會懷有什么好念頭。
承平忍不住在心里又冷哼一聲。
此時大殿外隨宦官進來幾名得太子恩召的宮廷畫師,皆低頭垂面顯恭順狀。承平自然沒有興趣多看,目光隨意掠過那幾道影,心里思忖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此番入京的一個重要目的,便是娶到一個公主。
多年前,還在景升朝時,他的父親曾經失勢,牙帳被另一部的仇家所奪。那仇家自號可汗,本也無法服眾,承平父親聯合各部待要奪回牙帳,不料仇家卻因討得當時景升老皇帝的歡心,得到冊封并以公主和親。正是挾此來自圣朝的莫大榮耀,其余部族不敢反抗,紛紛歸附,致令他的父親隱忍吞恨多年,為表對圣朝忠心不改,被迫將當時還小的承平也送入長安為質。
直到后來,變亂到來,仇家反叛圣朝,被承平父親借機打敗,這才奪回牙帳,恢復了昔日可汗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