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頭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一口,從頭開始講,從葉小娘子如何入得郡守府,如何準備成親,如何解約,又如何出走,郎君當時恰好接到金吾衛告身,叫他先行入京,自己南下去往廬州繼續找人,無果,只能趕著告身期限赴京,隨后自己西市偶遇,郎君又是一番苦找,終于找到了人,最后將小娘子接住到永寧宅。
青頭見皇帝興致勃勃,始終凝神聽自己說話,還時不時插問一兩句,何曾得到過如此的榮耀,越說越是興奮,什么都抖摟出來了。
“我家郎君對葉小娘子,那真叫盡心盡力,不求回報,小娘子對郎君也是好得很就前幾日剛搬進來時,她見郎君住的屋中少一床帳,竟借給我萬錢,叫我去買頂好的軟羅紗帳給郎君用。小人今日出門,本是要去取帳子的,沒想到竟被人帶到陛下這里來”
裴蕭元應召入宮,被人引著匆忙趕到這里,走到水榭門口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一時驚呆,靴步頓住。
青頭此時手里抓著一塊糕點,正講得手舞足蹈,渾然未覺,直到聽到身后傳來宮監的通報之聲,轉頭看去,才發現是自家郎君到了,止口望向皇帝。
皇帝瞥一眼臣子來的方向,點了點頭。
青頭歡天喜地,擦了擦沾著些糕點碎末的嘴,沖著皇帝磕了個頭,自地上爬起,轉身跑去迎人,低聲說道“郎君裴公已把葉小郎君是小娘子的事告訴陛下了原來陛下竟是如此好的一個人,通情達理,非但不怪,說要獎賞郎君你哩”
裴蕭元霍然抬目,望向門內。
幾名宮人手捧燭火入內照明。裴蕭元看到皇帝也抬起目,正望了出來。他面上的笑意仿佛還未退盡,然而射向他的兩道目光卻似出自深淵。
還如此遠,裴蕭元便若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幽涼之意。
“退下。”他眼望著內中皇帝,口中吩咐。
青頭若忽然感覺到了來自于他的凝重,疑惑地扭頭,看向皇帝。
“退下去”
青頭聽到主人再次低喝一聲,一凜,慌忙低頭,跟著一宮監離開。
裴蕭元定了定神,邁步入內。皇帝此時已自坐床上起身,雙手負后,立在坐床之前。
他走到皇帝的面前,整一整衣冠,行拜見之禮。
皇帝冷冷掃他一眼“隨朕來。”說完出榭而去。
皇帝步伐極快,裴蕭元隨行,君臣一前一后,將宮監衛士遠遠拋在了后。
皇帝一口氣沒停,徑直回入紫云宮那間門他日常用作閱事召見的外殿。
楊在恩見裴蕭元也跟進了,將宮門關閉,自己立在門外守著。
殿內早已掌燈。
皇帝停在御案前,背對著裴蕭元,立了片刻,緩緩地回頭,胡須掠動,目光陰忍,鷹視狼顧一般,掃向了立在他身后的這個年輕的臣子。
“葉絮雨,她到底是誰”
“她是不是朕那個早年失散的女兒”
皇帝一字一句,幾乎是從齒縫間門,問出這話。
裴蕭元一時沉默。
皇帝等了片刻,不見他回答,慢慢地轉過身,抬手,指向他的面門。
“你為何不應是你知道此番你再也隱瞞不下去了”
皇帝那指著他的手一邊在微微地發抖,一邊自己又呵呵地冷笑了起來,笑聲聽去,猶如一道發自萬木古林深處的夜鳴的老梟之聲,叫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