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她在此間門過的最后一個生日里,阿耶為她求來了簪星的封號,在他的口里,她額前那一片丑陋的疤痕,也變作了世上獨一無二的落星。
宦官在她身后靜靜伴隨,非但沒有出聲催促,反而連呼吸也放得極輕,仿佛唯恐驚擾她的思緒。
定立許久,絮雨邁步跨過門檻,漫行在這條她幼時曾往來奔走灑落過無數笑聲的花磚甬道上,走過那一座水池被填平的小橋,忽然夜風里飄來幾縷清越的占風鐸的金振之聲,如受到殷殷的呼喚,她不由循聲而去,踏入了此間門的寢堂。
穿過那一座記憶中的庭院,慢慢地,她走了進去。
迎她的是兩道靜靜垂地的雪紫色夾簾,簾帳已用垂掛瓔珞流蘇的金鉤往左右卷起,她自帳下穿過,經過寢堂,慢慢推開一道碧紗門,轉入相連的一間門小寢閣。
迎面是架燃著溫暖明亮燭火的燈樹,燈旁,一座描繪花鳥和小兒嬉戲圖的如意屏,一張鋪著繡席的比尋常尺寸要小許多的榻,靠南窗,地上有只木馬,馬頭上掛著一串小金鈴,床頭還有一只玲瓏爐,爐中靜靜地散著清甜的助眠香。
這便是她小時候的住處。
因不肯和阿耶阿娘分開,便傍著他們的寢屋,在旁設下了這間門相互連通的小閣。她記得常常睡前她還躺在阿耶和阿娘中間門,等第二天早上醒來,不知怎的,人就跑到自己這張小床上了。若她不依去問阿娘,阿娘就會推給阿耶。每到那時,阿耶便笑瞇瞇地說,是她自己半夜回屋去睡了。
一切都是她記憶中的樣子。就連裝她糖果的玉盒、收納她玩具的織錦筐,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絮雨怔怔地立著,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道似帶幾分小心翼翼試探般的輕輕呼喚之聲“嫮兒”
她回頭,看到了當今的皇帝,他立在她身后那連通著兩間門寢屋的碧紗門旁。
見她看見了自己,皇帝的雙目里立刻綻出了歡喜而激動的光,他伸出雙手,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哄道“嫮兒是阿耶朕是你的阿耶”
“快過來,到朕的身邊來”
依然是熟悉的場景。
小時候,阿耶若這樣朝她伸出雙手叫她,她便會歡喜地朝他沖去,沖入他的懷里,然后被他一把接住,高高抱起。
絮雨緩緩轉身,面向著皇帝,卻沒有上去,只是沉默地看著面前的人,不作任何的反應。
皇帝眼中的欣色和激動消去,面上露出失落的神色。他也慢慢地放下他空落落伸在半空的雙臂,忽然,仿佛記起什么似的,轉身快步上來,砰地掀開一口擺在案上的箱奩蓋,朝她招了招手,隨即指著箱中琳瑯放光的金珠、美玉、珊瑚、瑟瑟,用討好的口氣道“嫮兒你來看,這一箱是阿耶自府庫中特意為你挑出來的寶貝”
絮雨不動。
“你不喜歡那這些呢”
皇帝又打開一口箱,內中是許多女兒家的首飾釵環,一串五六圈的金跳脫因皇帝開箱太急,被勾了出來,叮當一聲落地,滾到了絮雨的腳邊。
“你也不喜歡還有阿耶還有”
皇帝又打開一口大箱。
“這一籠裙,名甚拗口,阿耶也記不住,只聽繡娘說了一句,叫什么百寶蹙金裙,說是用女蠻國進貢的孔雀絨與金箔銀箔捻線織出來的,三年織這一件,雪天只圍一籠,便也足夠。阿耶記得嫮兒你小時候最喜歡新衣,這件你覺如何”
皇帝說完,用滿含期待的目光,緊緊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