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年已半百,應是昨夜折騰了一夜的緣故,此刻他的面上顯露出了淡淡倦意。看著,看著,她也不知怎的,走了上去,示意趙中芳將梳子遞來。
趙中芳起初一怔,但很快會意,歡喜不已,急忙奉上犀梳。
絮雨輕輕登上坐榻,跪坐在皇帝身邊,為他梳頭。
從前她也常常為阿公梳頭,阿公總是夸她手巧。此刻如為阿公梳頭一樣,她打散皇帝頭發,慢慢梳通,再收攏綰結,只覺發量稀薄,幾不勝簪。
這情境,叫她不由又回想起小時候,阿耶在書房做事,她常坐到阿耶腿上去,要他陪自己說話,他不理會,她就扯他胡須,他痛得不行,又無可奈何。
那個時候,記得她的阿耶須發濃密,又黑又亮。她何曾想過,有一天,他會變成面前這樣一個須發稀落的蒼老之人。
朝陽入室,涼爽晨風拂動近畔一面帳簾。精舍內寂靜無聲,只角落的一只金狻香爐口蓋里緩緩地升騰起一縷輕煙。
皇帝微闔著眼皮,一動不動。
絮雨將梳頭的動作放得更加輕緩,最后放梳,拿起玉簪,靈巧的手指捏著簪,輕輕插入發髻。
梳完頭,皇帝還是沒有動,仿佛坐著,就這樣睡了過去。
雖已入夏,但畢竟是清早,絮雨怕皇帝受寒,正要下床去拿蓋被,此時外面傳來一陣輕悄的腳步聲,并趙中芳的低低的傳話聲。
“陛下,太子殿下和太傅柳相、散騎常侍韋居仁前來求見。太子禁閉期滿,拜謝陛下。”
絮雨一頓,垂目,匆匆就要起身,忽然手一重,冷不防被一只伸來的骨節突兀的大手給握住,阻止了她的離開。
她抬目,見皇帝慢慢睜眼,目內精光微爍,哪還有半分瞌睡的樣子。
“叫他們候著。”
皇帝道了一句,隨即轉向絮雨,目光隨之轉為溫和。
“不必離開。隨阿耶出去,一起聽聽他們說甚。”皇帝說道。
絮雨默默扶著皇帝自坐榻上起身,取來外衣,服侍穿好,皇帝又恢復成平日叫人不敢直視的高高在上的威嚴的模樣。她跟隨出來,皇帝入座,她則隱身在了皇帝身后那一面水晶簾畔的屏風之后。
當朝太子李懋在其舅父柳策業、妻兄韋居仁的隨同下入殿,一看到皇帝,便快步奔走過來,幾乎是撲著,跪在了皇帝的腳下,用力叩首,待行禮完畢,抬起面,他熱淚盈眶,哽咽著說,前番那些日子,他遵皇帝之命,閉門思過,每每想到皇帝阿耶對他的栽培,而自己辜負甚多,便痛徹心扉,悔不當初,日后定謹遵教誨,再不叫皇帝阿耶失望。
皇帝面色喜怒不辨,只點了點頭。柳策業暗中觀察,此時也接話,照例先是痛斥自己未盡到太傅職責,留意到皇帝又漸漸面露不耐,知他身體近年衰敗,時常沒有耐性聽臣下在他面前長篇大論,眾人每每覲見,都是撿著要緊的說。
“朕知道了。還有何事”
果然,片刻后,遭皇帝打斷。他便止言,叩首謝恩,接著再次開腔說起正事,道韋居仁有一女,家中長輩也不知哪里見過裴蕭元一面,回來一直念叨他年少英才,定要韋居仁留意此事,結下子女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