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也停了,能上路。不早了,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這里到長安,說遠不遠,四五十里路,但說近,確實也不算近了。都這么晚了,路還泥濘,他竟連濕衣都不換,就急著要趕回去。
絮雨一時不知該說什么,看著他。
裴蕭元含笑向她點了點頭,隨即邁步,轉身向外走去。
她看去在這里頗為適意,宇文峙將她伺候得也是體貼入微,今夜他即便厚顏留下,也只徒增尷尬。不如這就回去,明日她還是由張敦義護送回城便是了。
裴蕭元本確實已打定這個主意了,此時廊柱下的宇文峙走了回來,裴蕭元聽到他在自己身后嚷“裴司丞是要走了嗎那便不送了路上走好”
裴蕭元怎聽不出來,宇文峙的語氣里充滿嘲諷。但以他涵養,豈會和他一般見識。他未加理會,如若未聞。然而,接著,當宇文峙那轉為討好的竊竊私語聲隨風隱隱送入他耳的時候,他的腳步不由遲緩了幾分。
宇文峙睨一眼那道離去的背影,不再管了,轉向絮雨,自腰間拔出那一枝海棠,嗅了嗅,隨手丟開,湊上去道“這海棠一點兒也不香,不好難怪你不要。早年你在我家住的時候,臥房窗外有株木樨,花開香極,我記得你還畫過它。白天我在這里看到也有,等下我去替你折幾枝來,簪在你的帳子上,晚上伴你睡覺,又香又甜,比燒出來的熏香不知道要好聞多少,你一定會喜歡”
宇文峙和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幾乎如同私語,卻沒能逃過裴蕭元的耳。
一字一句,甚至連呼吸和換氣,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已經走到宴堂庭院的門前,此刻緩緩停步,回過頭,看見宇文小兒正在哄她進去,緊緊伴在她的身邊,二人情狀,看去極是親密。
再往里,在宴堂的門后,隱隱若有幾道身影晃動。或是畫院之人還在窺探。
也怪不得他們如此反應。
畫院之人和他不同,并不知宇文峙與她的內情。在他們的眼里,今夜宴堂中上演的那一幕,便說驚世駭俗,也是不為過了。
裴蕭元的眼前不由又浮現出他方才看到的,宇文峙在她面前舞劍獻技。
就連裴蕭元也不得不承認,宇文小兒的劍舞剛柔并濟,行云流水,更不用說,他最后那以劍挑花獻美人的恣意風流,更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而這,或也正是他此生最大的一塊缺失。
“咱們進去吧外頭風大哎呦,你當心濕腳你那邊有水坑,怎都不看快來走我這邊”
裴蕭元看到宇文峙朝她伸手,就要扶住她了。
就在這剎那的一瞬間,裴蕭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仿佛許久以來,那所有隱匿在他胸下五臟六腑深處里的各種情緒,驀然于此時,在宇文峙向她伸手要扶她時,全部爆發了出來。
他想也沒想,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那便是不容她再留于此地了。
他要帶她走,就在此刻。
他掉頭走了回去,腳下發出的沉重的靴步之聲,驚動已慢慢轉身往里去的絮雨,也引得宇文峙回頭看來。
展眼間,他大步趕到她的身后,探臂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將她從宇文峙的身邊拽了過來。接著,他喚來仍在附近的張敦義。
“陛下召她另外有事,我先帶她去了你們明日自己慢慢回城不遲”
他沖著詫異奔來的張敦義簡單交待一聲,在身后許多雙目光的注視之中,帶她走出了別院的門。
金烏騅靜靜等在門外,忽然看到主人現身,興奮地點蹄數下,發出得得的輕響之聲。
直到走到這里,他方松開她那手腕。接著,托舉起她,將她送上馬背,自己跟著一躍而上,坐她身后,在門內宇文峙發出的呼喝聲中,振動韁轡,催馬,沿著山麓下的道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