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啪”的清脆一聲,鞭梢竟輕輕地抽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他那被潮濕衣物覆悶了大半夜的一張脊背,毛孔早已變得緊閉而麻木。這只不過是戲弄似的一鞭,不疼,帶來微微的刺癢之感而已,然而,裴蕭元的脊卻如遭一條燒得通紅的烙鐵灼過,毛孔怒張,頭皮發麻,寒毛頃刻間根根豎立。他打了個激靈。此時他又聽到她在他身后再次輕笑了起來,說“罷了這回就這樣了,下次若是再敢”
他再也忍不住了,轉面,猛地抬臂,五指攥住了她手中正那待收回的馬鞭,發力一扯,她猝不及防,整個人被帶得向他歪過身去。若非此刻有他在馬下用身體支著她,她必早已跌下馬背。
“裴二,你”
她發出一道低低的不悅的受驚之聲,忽然撞上他投來的兩道目光,聲戛然而止。
此時她高坐馬背,歪身俯面向他,他則立在馬下,一掌緊攥著她手中的馬鞭,微微仰面,雙目緊緊地盯著她,深處若有幽光閃爍。和他靠得是如此得近,絮雨感到自己的面頰已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他的陣陣灼熱的呼吸。
良久。
“太晚了。你身上濕透了,去附近尋個人家,暫時先過夜吧。”
忽然絮雨輕聲說道,也無半分掙扎。
在她說話之后,她感到那一股攥著馬鞭迫她向他的力道終于緩緩地松弛了下去。
“就照公主吩咐的辦。”
片刻后,她聽到他用略喑啞的聲音低低地應她,接著,仿佛方才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他將馬鞭還給她,伸臂將她輕輕扶正,坐回到馬鞍上。他則不再上馬同乘,只為她牽馬前行,走出了這一片月光靜照下的林子。
后半夜,他帶著絮雨,投宿到了從前那位送水老翁的家中。
老翁在犬吠聲中出來,認出是他二人到來,驚喜不已,將人請入,看到裴蕭元衣物潮濕,趕忙喚孫子丑兒燒起爐膛,好叫客人烤衣,又要將自己和孫兒睡的那屋讓出來給他們,他爺孫去睡灶膛旁的雜物間。
裴蕭元望向絮雨,顯是征問她的意思。
原本深夜擾人便就不該了,怎還能再占用主家寢屋。絮雨搖了搖頭,裴蕭元明了,轉向老翁,叫他爺孫自管去睡。
老翁再三地請,見二人不應,只得作罷,從外面搬入一張竹床,說是用來露天納涼的,正好可以叫他們今晚用。
“家中就這么一張床了。窄了些,要委屈你二人,只能擠擠過夜了。”老翁看著兩人,很是過意不去。
裴蕭元沒作聲,只下意識地望向絮雨,她已對老翁說無妨。這時丑兒抱著只木盤噔噔噔地跑了進來,盤中有幾只面餅。他用力踮起腳,高高地舉過頭頂,遞給客人。
方才老翁還要張羅給他們做吃的。絮雨是晚宴過后出來的,不餓,但疑心裴蕭元或因出城的緣故昨晚沒吃飯。他卻也說不餓,叫老翁不用費事,她也就作罷了。此刻見送來現成的吃食,忙接過。又見丑兒剃頭渡夏,腦袋變得光溜溜了,只在頭頂剩下一圈頭發,像覆了只茶壺蓋,模樣甚是可愛,忍不住,順手摸了摸他腦袋,惹得丑兒又害羞地躲到了祖父的身后。老翁笑呵呵地解釋說,家中也無別的什么好吃食,好在面餅是白天剛做好的,用作干糧,還算干凈,客人若是餓了,可以用來填肚。
絮雨再三地感謝,請爺孫自去休息。老翁看著她和裴蕭元,點頭。
“記得上回郎君還來我家,問小郎君你的住處,后來進城送水,我還記掛了起來,也不知到底找到沒有。如今你們兄弟團聚,再好不過我不打擾了,裴郎君也趕緊烘衣裳吧,快些休息。”
老翁留下一盞油燈,在屋中燃起熏蚊的艾草,這才牽著孫兒走了。
柴門畔的犬吠聲止歇。金烏騅在騾棚下安靜地嚼著草料,馬尾不時啪啪甩動,驅趕周圍的小蟲。遠處也不知哪里,隱隱響著山水在大雨過后霖漉流淌的嘩嘩之聲。而在這間隱于山麓里的簡陋的雜間中,爐膛中的柴火正在燒著,發出斷斷續續的輕微的嗶嗶啵啵聲。
油燈昏昏,映著屋中一雙人的對影。
大約是這山中的深夜真的太過靜謐了,少了祖孫二人,非但沒有令這間雜屋變得空廣一些,絮雨反而更覺狹小。好像一動,周圍便全是他的壁影在晃。
她猜測他或許也是如此的感覺。
“你自便吧。不必顧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