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來的路上,他也不像別人主動打聽,沒問過一句皇帝召他是為何事。
楊在恩略一遲疑,又瞟一眼公主的帳,終還是輕聲提醒“陛下應是對司丞今早所交的詩有些不滿,司丞等下小心些。”
裴蕭元拱手致謝。楊在恩擺擺手,忙領著人來到御幄前通報,隨即示意裴蕭元入。
裴蕭元入帳,見帳中只人,除在帳隅守藥的趙中芳,皇帝跟前便只有個舅父崔道嗣。看到自己進來,他雖未敢發聲,但投來的目光中卻滿是掩飾不住的擔憂、惶然以及幾分告誡似的意味。
“臣裴蕭元,拜見陛下。”他上前,如常行禮。
皇帝面色冷然,也不叫他平身。
“裴二,知你犯了何罪”
裴蕭元再次叩首“臣方才正與手下人在營內值事,被內侍匆匆喚來。恕臣愚鈍,時想不起來臣能犯下何罪。”
皇帝怒而揮臂,將詩稿朝他劈頭蓋臉地甩來“你自己睜大眼,再好好讀讀看看上面寫得都是些什么”
那稿不過輕飄飄的一張紙,竟也被皇帝嘩的聲隔案徑直甩到了裴蕭元的頭上,貼上他的面門,這才悠悠蕩蕩地掉落在地。
裴蕭元低頭撿起來,見果然是自己寫的那首詩。
實話說,昨夜亂夢襲人,一早小廝又在耳邊聒噪,惹人愈發郁悶,恰宮監又來催要,他幾乎是憑感隨手寫了下來的。過后其實很快便覺微微懊悔,知完全沒必要作如此首交上去的。但寫都寫了,也只能作罷。
此刻將自己的詩拿在手上,照皇帝的命令又看了幾遍,抬起頭,便對上了皇帝那一雙冷睨著自己的眼。
“啟奏陛下,此為臣奉陛下之命,為賀壽昌公主歸朝而獻的詩。臣介武夫,學識淺薄,文思鄙陋,寫得不合陛下心意,望陛下恕罪。”
“好個介武夫,學識淺薄朕看你是厲害得很引經據典,欲抑先揚借公主歸來滿朝慶賀的大好時機賣弄聰明,宣泄你對朝廷,對朕的不滿”
“昔有猗蘭操,五經作淵海。”
皇帝重復一遍此聯,隨即發出道冷冷的嗤聲,“好詩,好詩。裴家兒,你做了這么好的詩,到底講了什么,若不是有你舅父的提點,朕恐怕此刻還被你蒙在鼓里”
崔道嗣因皇帝的這番話而心驚肉跳,更是懊悔得恨不能早早咬掉自己的舌,也省得親口惹下了這樣的禍事,趕忙搶到外甥身邊,跪在他的身側。
“陛下臣方才已是告罪,確系臣誤解罷了此詩從頭至尾,全是在贊頌公主,暗表求而不得的赤誠仰慕之心,如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之意境。”
“至于陛下提及的兩句,更是臣這外甥仰慕先賢品格高潔、決意效仿,繼而報效朝廷的番體現。何況這詩也是效古詩,形制不受拘束,內在更重詠懷,此為他仰慕公主并效忠朝廷的心聲吐露,又何來半點對朝廷或是陛下的不滿懇請陛下明鑒”
崔道嗣一番話講得是慷慨激昂,有理有據,表完半晌,大帳內不聞其余別的任何聲息,只在角落處,趙中芳已將藥煎好了,他將藥汁咕嘟咕嘟地逼倒入碗,送到近前,捧放在案上。
“陛下,待藥稍涼些,便可用了。”老宮監提醒。
皇帝恍若未聞,只拿兩眼依舊直勾勾地盯著跪在面前的裴蕭元,冷冷地道“他自己有嘴,何須崔卿開口叫他自己說,到底寫了什么”
皇帝如此發話了,崔道嗣便是身上長再多的嘴,也是不敢再發半聲,只好閉口,不住拿眼看著外甥,見他依舊微低著頭,視線落地,也不知在想甚,不禁又是焦急,又是擔心。
“裴郎君,陛下叫你親自說說,到底是個甚么意思”老宮監等了片刻,也出言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