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司丞先隨奴來更衣。”
楊在恩來到裴蕭元的面前,笑著說道,引他入了一間廳旁的耳房之中。裴蕭元屏退人,自己脫下已漸漸濡潮的借來的外袍、貼在他肩背肌肉上的濕冷透了的中衣,以及的褲、靴,連同襪,從里到外,全部更換一遍。
他對著一面人高的穿衣立鏡,慢慢合上腰帶的嵌扣,整理完畢,最后望過鏡中映出的自己的儀容,轉身,走了出去。
楊在恩就等在他更衣的門外,見他現身,微微打量一眼他方換上的碧山青繡綾常袍、金裝腰帶,在心里暗贊了一聲,雖還面帶傷痕,但并不影響兒郎子的人材出眾。
裴蕭元跟隨楊在恩,走在一條額枋繪彩的樓間長廊之上,聽著自己踏過地面發出的清響的靴聲,被帶到了一扇門外立著數名侍人的鏤花門前。那門是虛掩的。
“司丞請進。”楊在恩低聲道了一聲,朝他躬身行了一禮,隨即帶著人,悄然退下。
長長夜廊里,忽然間,人走得只剩他一個了。
裴蕭元對門立了片刻。在他身后,夜廊盡頭的方向,飄來幾聲宮室殿檐下的銅鐸所發出的風動玎珰振鈴聲。他被驚醒,吁了一口氣,不再遲疑,伸手推門,邁步走進了門內。
一縷悠遠恬淡的清木香隨了他的呼吸鉆入口鼻,慢慢沁入肺腑。在這令人舒適放松的暗香的指引下,他走過一間布置雅致、陳設畫案的闊屋,眼前出現了一圍落地屏風,透過澄瑩的半透的云屏,他隱隱地辨出,屏風之后,應當便是寢閣。這個認知叫他原本下定了的決心在瞬間又搖擺了起來。他的步足再次變得猶疑,慢慢放緩,正要停在云屏前時,她清朗而大方的邀請聲,從后發了出來。
“進吧。”
裴蕭元繼續前行,轉過云屏,抬眼便見一只雙蛾鎏金香球囊懸在了云屏后的一掛帳幔金鉤上,正徐徐地往外吐著輕煙。
那指引他來此的恬淡香氣,便是發散于此。
她背對著他,正坐在香球囊下方的一張坐榻上。
原來方才他在耳房中更衣系帶之時,她亦是換下了那一身贅飾頗多的裙裳。此刻她改穿了一件寬松的常服,系素色羅裙,對著一面牡丹蓮花鏡,自己正在拆拔著頭上的金簪。身上衣衫的云袖隨她舉臂拔簪的動作垂落了下來,亂堆在肘上,露出整一段凝雪似的粉臂。
這一幕,實在是裴蕭元所不曾料想到的。恍惚間,他又覺得自己此前仿佛在哪里見到過這一幕,然而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他不由停了腳步,目光倉促離開她的背影,帶著幾分一時不知該看往何處的局促之感。
“你來幫我。”
忽然,他聽她發了聲。
“簪子勾住我頭發了,我看不見,扯得有點痛。”她的語氣好似還帶了幾分抱怨。
原來是那金簪盤結繁復,竟勾纏住她的發髻,她自己摘不下來,還扯痛了頭皮。
裴蕭元猶豫不決。
她放下了手,轉頸,回眸,不再說話,只靜靜地望向他。
在對上她眸光的那一剎那,裴蕭元便知容不下他再有別的思考了。
思考也是無用。
她已經在等著他了,不過是要他為她取下纏在發上的釵而已。從前比這親密得多的事,他都對她做過。此刻怎么可能拒絕她如此一個小小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