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乍聞驚喜不已,更生感慨,正想說郎君和公主在甘涼婚事雖然未成,繞了一圈,如今終又結為配偶,這不是緣分是什么,忽然想到些隱情,望一眼裴冀,見他神色喜憂半摻,仿佛懷著心事,便不再多說什么,只低頭掐了掐指,略略算了下時日,抬眼笑道“公主降我家郎君,自是莫大的喜事。當初郎君去長安時,行程倉促,更不曾想到會有今日這樣的喜事,弄得那邊如今就只一個青頭在。”
“他冒冒失失的,先前我總擔心他惹禍,好在平平安安無事,如今大喜事臨門,雖說崔家那邊必也會盡心盡力,但我們這邊,光青頭是不夠的。今日九月二十三,離大婚只剩半個月了。時間是有些緊,好在此地離長安也不遠,我即刻趕去,路上走快些,幾日便能到,到了,多少應能幫上些忙。”
裴冀將她喚來,本就是如此打算,又吩咐她不必急著回來,自己這邊用不著她照管。賀氏自然明白他心意,微笑點頭“我也是這么想。就是翁公你年紀也大了”
“我這邊無妨,你盡管放心去。照管好那邊的事,就比什么都好,我也才能放心。”不待她說完,裴冀便如此說道。
賀氏應是,二人又議了些備婚之事,賀氏告退而出,一番準備過后,帶著一道從甘涼跟來的燭兒乘了馬車,匆匆出發去往長安。
賀氏走后,裴冀又看了幾遍長安來信,回憶起離開蒼山前和侄兒見面的一幕。在裴冀的認知里,皇帝偏執,尤其近年,這一點顯露得愈發厲害。而侄兒表面溫文穩重,實際骨子里也是執拗之人。就一點而言,此二人半斤八兩不相上下。皇帝對侄兒顯然很是不滿,侄兒對自己當日為他求婚的舉動,似也心存抗拒。實在不知,后來究竟發生什么,竟能叫皇帝和侄兒雙雙改了心意。
寧王報喜,提及大射禮,但從他信中口氣來看,對這整一件事,似也未完全摸得清頭腦。
裴冀正在思忖著,忽然下人送來一道拜帖,說是方才有人所投,叫轉到留守使手中。裴冀接過,順口問是何人所投,下人搖頭,稱對方并未提及。
裴冀打開拜帖,目光掃了一眼,凝定。
向晚,他人已離開留守使府,出現在了位于城北邙山中的一間古寺里。
留守使官職清貴,平日并不接觸實際政務,因他身份特殊,來此后,大多數人亦是敬而遠之,并不敢和他有過多往來,故平常他頗多空閑,此間古寺里的老僧是他從前舊交,棋藝不凡,他便常來此小住消磨光陰,今日再來,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和平常并無兩樣。
三更,在古寺悠蕩深遠的夜鐘之聲里,裴冀踏月獨行,出后山門,靜靜等在一座殘亭之下。片刻后,一人從附近的林影里走了出來,漸漸近了,是一名俊朗的青年男子。只見他向著裴冀而來,越走越快,最后,幾乎是奔到近前,納頭便拜在了亭外的地上。
“師公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李延叩首。
裴冀快步下亭,低聲叫殿下,彎腰伸手,要將他從地上扶起。李延不肯,執意行完三拜之禮,依舊跪地,仰面望向裴冀,哽咽問候“當年父親出事之后,我便再未見到師公之面了。師公這些年身體可好”
裴冀眼眶也早已微微濕潤,點頭說好,終于將李延從地上扶起,帶入亭中,低聲問“殿下,你這些年又如何”
李延此時情緒漸漸平復了些,慘然一笑“師公不要再叫我殿下。我早已不是昔日的皇太孫了。這些年我東躲西藏,如孤魂野鬼不能得見天日。今日竟還能得見師公之面,也是我自己未能料想到的。”
裴冀沉默了片刻,道“景升太子當年出事之時,你還是少年。我人在南方,當時未能及時趕回,后來聽聞你不知所蹤。這些年,每每我想到你,便覺愧疚不已。是我無用,受過你的拜師之禮,在你陷入困境之時,未能對你有半點助力”
“師公千萬不要這么說”李延搶上一步來到裴冀身旁。
“當年之事,和師公你有何干,師公更無須有半點自責。我怎不知,師公是被人故意羈絆在了外面,才無法脫身回京護我父親。何況,當年若沒有師公,圣朝如今怎樣,還尚未可知。師公之功,足以功垂竹帛,名載青史。即便不論這些,就憑師公曾做過我父子二人的太傅,我對師公,除了感恩,還是感恩。這些年,我人雖飄零無依,但對師公的感懷之心,始終未減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