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死去,被埋在了林深處的一個坑下。寧王帶著大理寺官員以及法曹等人趕赴現場過后,判斷那玉佩應是康王反抗掙扎之時扯斷所落,兇手并未留意,故留在了附近。遺體此刻已被送回,暫停在了宮中用作停靈的七星殿內。
而事情,才剛剛拉開序幕。
禁軍和十六衛內中郎以上的全部數百將官,全部緊急集合在了宮門之外,等候待命。
南衙里,百官連事都不做了,結伴趕到七星殿,以勸解馮貞平為名,紛紛聚在外面。
圣人此刻就在里面,公主伴在他的身邊。馮貞平帶著馮家一眾子侄和康王府的屬官,幾十人黑壓壓一片跪在殿外,等待入內。他面若死灰,額頭流血,官帽早就滾落在了階下,腳上連靴都少了一只。在殿門前的一道廊柱之上,還殘留著些他方才極度悲慟之時以頭撞柱的血痕。若不是周圍之人苦苦阻攔,他怕是要活活撞死在這根柱上了。
馮貞平在入朝之后,便將所有的心血和希望都寄托在了康王身上。隨著康王漸漸長大,他每天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扳倒太子,送康王上位。然而柳策業又豈是能輕易被撼動之人。多年的明爭暗斗,過程并不順利,總有一種隱隱能夠看到希望在前,然而卻又永遠渺茫難追的感覺。到了年初,因曲江池事件,導致原本計劃聯姻的王璋似也嗅到些什么,開始刻意和他疏遠起來。那段時日,堪稱是馮貞平最為低谷的時刻。
總算天無絕人之路,先是裴蕭元入京,接著公主歸朝,柳策業和他二人顯是無法和解的,首當其沖,終于開始沉不住氣。馮貞平看到機會,一面放下身段在裴蕭元面前示弱求好,力求先借力對付現階段他最大的對手,一面加大動作,爭斗也不再如從前那樣遮遮掩掩,直接轉向明面。他更是借著此前不知哪里傳出的裴蕭元婚前意外遇刺消息的天賜良機,在后推波助瀾,拼命造勢,矛頭直指太子一黨。
此事絕非小事。他夢寐以求的變局,也終于因了此事,開始變得明晰起來。原本高高在上絕不顯露圣意的皇帝,竟在朝會上公開發難太子一黨。
只要太子沒了,除去康王,繼者還能是誰
狂喜之余,他是為了鞏固優勢,徹底好叫公主和駙馬放松對自己的戒備,這才特意安排康王也跟去禁苑。
他是做夢也沒想到,去時活生生的人,今早送回來的,是具沒了生命的尸體。
一夕之間,他從志在滿滿變作了萬念俱灰。此刻心中唯一剩下的念頭,便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太子一黨如愿。否則,等著自己和闔族的,是死無葬身之地。
他趴在地上,手腳并用,朝著殿門爬去,口中發著充滿怨恨的悲鳴之聲“陛下陛下大王死得好慘啊求陛下明鑒一定要給大王一個交待他不能白白就這么沒了”
“太子固然是陛下的太子,但康王,他也是陛下的親骨肉啊”
在康王橫死的消息傳到南院之后,關于兇手是誰,百官當中,立刻便生出了些不同的猜疑。
最直接的聯想,殺人者當為駙馬裴蕭元。與馮貞平從前的父仇,是不可忽視的內因。康王人又死在他和公主狩獵的駐地附近,說他沒有半點嫌疑,實在是說不過去的。
自然了,也有另外一種猜測,認為是太子黨所為。
畢竟,皇帝在上次朝會上的態度已說明一切。那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距離祭祖又沒幾天了。太子一黨黔驢技窮,走投無路之下,借著這個機會派人混入禁苑害了康王,將罪名轉嫁到駙馬頭上,這種可能性反而更大。
馮貞平椎心泣血之時,后面的官員們有的搖頭嘆息,有的正在交頭接耳,低聲議論。當聽到他嘶聲力竭地喊出那最后一句話,霎時,四周轉為了針落可聞般的死寂。
大理寺不過剛剛開始查案而已。而在這里,馮貞平的口中,他已是斷定了兇手。
陰殿里光線昏暗,帳幕低垂,看不見人影,更是不聞半分動靜。
此時韋居仁和幾名心腹也從匆匆趕到,他沖上去,撲跪在了殿檻之上,朝內大聲泣道“陛下節哀只是此事和太子實在毫無干系為著上次朝會陛下申飭之事,太子自責未能約束好周圍之人,犯下失察之過,極是內疚,這些日主動在東宮閉門思過。況且,無憑無證,馮相便妄下論斷,這罪名實在太大,太子承擔不起樹大招風,太子對陛下丹心至誠,蒼天可鑒萬望陛下明察,勿信外人那些居心叵測之言”
任著武職的馮家次子已從地上爬了起來,上去從后一把揪住韋居仁的官袍怒罵“太子丹心至誠,柳策業呢難道不是他狗急跳墻,為了保住太子,害了大王性命若不是蒼天有眼,這么快便尋到大王下落,只怕這回真要叫他陰謀得逞”
“馮二將軍此言未免太過武斷。”隨韋居仁來的一個名叫李誠的東宮詹事急忙出聲反駁。
“人是在禁苑沒的。裴駙馬都還沒說話,怎么就能斷定是太子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