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木然不動。
承平舉臂將簪插回到她頭上,接著,轉向停在幾步之外的絮雨,朝她鄭重下跪,叩首后,起了身,一把脫去身上外袍,丟在地上,只著一件衩衣,隨即打開院門,大步而去。
絮雨終還是任承平走了出去。
施咄久久不見主人出來,已領人向這邊闖來,被許多侍衛擋在了外,雙方劍拔弩張。
對面雖不過幾十眾,人數相差懸殊,但個個都是悍不畏死之徒,交手起來,發出的動靜必不會小。
她不敢冒走漏風聲的險。此刻什么都比不過裴蕭元的安全重要。
絮雨將掩面低聲飲泣不已的盧文君擁入了懷中。
庭院外,混雜著靴步和刀劍碰撞的嘈雜聲消失,夜終于歸于寧靜。
裴蕭元走下驛道,走得越來越遠。
他一人一馬,或騎行,或牽走,穿過大片古木森森的漆黑的原林,繞過表面積滿了枯枝爛草的仿佛已沉睡萬年的沼澤地,抵達由坡陂和山崗連綿而成的古原,終于,在五更之末,天光熹微的時分,來到了一處名為鷹愁塬的地方。
山塬的高處,尋常的鳥雀已是不大看得到了。微白的冬日曉天里,除了南歸大雁,是幾只不知是雕還是鷹的猛禽,在他身后的頭頂之上,不停地盤旋飛翔。
面前這座老山的不知何處的腹地里,便是李延將要和他見面的地點。山下的一塊裂石里,扎著一株不知何時遭天雷劈燒得只剩一半的老柏。它半邊焦黑,半邊枝葉蒼翠油亮,并不難找。
他在柏下立了片刻,兩名樵子一樣的人突然從地底冒出似地朝他走了過來,其中一個便是李延身邊的得力親信李猛。
李猛走到他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請求在帶他去見主人之前,希望可以代為保管他的武器。
裴蕭元便從蹀躞帶上摘了掛著的長劍、便刀,再將靴靿內的一柄匕首也取了出來。李猛示意同伴收起,又拿一條目帶,望向裴蕭元,面露為難之色。
裴蕭元笑了笑,閉目。
在目亦束上青布后,他乘上一頂抬架,于山中迤邐而行。或往上,或下坡。或似經過一片經年不得日曬的懸崖幽谷之地,或似漸漸攀升,將溪山和林泉棄在身后。也不知走過了怎樣的曲折復道,在四周的鳥鳴聲從稀疏變得啁啾清亮不絕于耳,又再次轉為稀落,大約如此,在深山峭壁上走了半日,終于,他身下的抬架落地,周圍的人也無聲無息消失。
他雙足落地,獨自靜立了片刻,感到此間那充盈著草木冷鮮味道的空氣正貼著他的皮膚慢慢流動。除去草木,他仿佛還嗅到一縷隨風送來的若有似無的帶著膿血似的腥膻氣味。他慢慢解開眼前蒙布,霎時,當頭一片明亮得刺目的朝陽徑直射向他方從黑暗中脫出的雙眼,逼得他偏過臉,微微閉了閉目,片刻后,待眼睛適應這新的光線,睜眸,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破敗不堪的不知被荒棄在深山何處的淫祠神廟里。廟中那不知原形是為何物的金身早已坍塌,露出黑泥的胎身,四面壁畫風化剝落,殿角和屋梁上蛛絲飛布,頭頂到處是破漏的空瓦,正午的耀目日光從空蕩蕩的瓦椽里斜射下來,正投在他落腳的地方。
看得出來,此廟雖遭廢棄,看起來斷了香火多年,但在當年,那出資修廟之人,應當非富即貴。時至今日,除了屋頂破漏,殘余的壁畫之上,依稀仍有金粉銀涂的痕跡,墻面厚實而堅固,至于門、梁等所用的木材,更是質堅如鐵,歷經多年,不見腐爛,應是尋常人根本擔負不起的檀木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