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道隆隆的暮鼓聲中,一只早便聞聲不驚的昏鴉收翅半闔眼皮,高高停在一座崇宮峻殿的頂上。琉璃碧瓦反射夕光,令鳥背上的一片漆羽也耀動著一層金緋色的浮光。
“周畫師今日也沒畫完嗎”
一名灰衣小宮監抱膝坐在崇天殿前的一道文石臺階角落里。他瞇眼眺望著遠處宮墻后那即將消失的半輪夕陽,順口向著身邊同伴發問。
殘陽紅光斜照,鋪滿了大半的宮階。在日暮光影里,宮階之上這座殿宇廓影顯得愈發巍峨宏偉。正如它的宮殿之名,等到啟宮的那一天,它將會如天樞星辰般憑凌長安,受著來自四圍的拱拜和景仰。這兩名趁著傍晚在此躲懶小歇的宮監身影,在此宮殿之前,更是渺小得更是如同兩只微蟻。
然而,這大一片看起來如爐火一樣的紅光,照在人的身上,卻是冷的。
便如這入了冬的長安,叫人感覺不到半分的暖意。
同坐的另名小宮監撮捻幾下自己凍得發冷的手指,扭頭看了眼身后那面半開的雕云龍紋殿門,用帶了幾分抱怨的語氣道“可不是嘛想是又要畫到半夜三更了”
從早到晚,無論幾時,內中那繪壁畫的畫師若是不走,他們這些在此值事的宮監便也不能離開,須隨時應命。
因為公主重視,對畫師也極是禮遇,上命下達,加上此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故從壁畫開畫以來,對這里的供奉,便極為細致周到。
這兩名小宮監,一個在此專門司炭,另個則是司茶。
原本這是他們職責。然而周畫師的性情卻有幾分清高,日常對著他們這些小宮奴,雖不至于頤指氣使,卻分毫也不掩藐視之態,說話必遠隔三尺,且不拿正眼看人不但對他們這些不起眼的小閹奴是如此態度,連此宮管事曹宦,他亦是不大搭理。
雖然閹奴受人輕視是天經地義,但想到從前公主為畫師時的風度和待下,兩相比較,小宮奴們私下抱怨幾句,也就在所難免了。
“你有沒聽人說,圣人或將取消萬壽之慶”
“聽說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瞧周副直這幾天好似有些心神不寧,連作畫都慢了幾分,莫非此事是真他好不容易得到公主賞識,才有此露臉的機會,若真取消萬壽,豈不是空歡喜一場”司茶宮監將聲音壓得極低,語氣帶了幾分幸災樂禍。
司炭的小宮監膽小些,不敢多談這些,只道“走了走了,這和咱們也是無關。天也快黑,別坐了我去瞧瞧炭爐,加些炭吧。天氣愈發冷了,也不知今歲第一場雪何時才來。若凍壞周畫師的手,被曹公公知曉,我可吃罪不起”
他率先起身,撣了撣自己那遭石階寒意沁衣而變得冰涼入骨的臀股,呼同伴往里去,發現沒有跟來,轉頭,看見他已朝著西側的方向趴跪了下去,望去竟見大宮監楊在恩伴著一頂兩人抬的小輦正往這邊行來,輦中之人,看去應是公主。
沒有儀仗和隨扈,公主身上也只系了一領暗紫色厚緞連帽披風。殿前廣場空闊,暮風大作,她戴著帽擋風。輦遠遠停在了西側的一道便階前,她從輦中下來,落帽,隨即沿著便階往上,向大殿行去。
小宮監醒神,急忙也原地下跪,叩拜迎接。
隨公主的不期而至,日暮沉寂被打破了。早有另外看見的人去報給了曹宦。曹宦飛奔趕來,帶著值事的眾多宮監拜迎。
絮雨停在一道宮廊之中,含笑示意眾人起身。
記得上回她來時,太子和康王仍各安好,誰知隨后便出了那樣翻天覆地的大事,后來又傳,竟連駙馬也卷了進去。
余波尚未散盡,就在近日,宮里又有個說法,朝廷或將取消原定的即將到來的萬壽之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