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棺木橫臥在郡王府的大堂之中,內中躺著的,是原西平郡王宇文守仁的遺體。
兵敗后,他不愿隨李延入西蕃避禍,更恨兒子與黎大祿倒戈,憤怒欲狂,當時一路西退,帶著還沒散的最后一批殘兵敗將,占據有著劍南門戶之稱的松城,意欲在那里重整旗鼓,卷土重來,不料被當地人活捉,意欲獻給朝廷平叛大軍總管薛勉。宇文守仁不愿受辱,遂自刎而死。薛勉聞訊,命人不許侮辱遺體,以棺槨收斂,隨即送回到了郡王府,還給宇文峙。
宇文峙額系孝帶,木然跪在棺木之前。棺頭前的一排冷燭火光跳躍,許久過去,他的背影卻仍一動不動。
他的悲慟和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然而軍情實在緊迫,多耽擱一時,大徹城的危險便多一分。
那奉命送棺回來,亦帶著朝廷命令的使者在外已等半天,眼見天黑了下來,卻還是沒有應答,終于按捺不住,入內小心地勸“請郡王節哀順變。老郡王身后之名,朝廷那里,等到平亂過后,照著郡王功勛,自會加以斟酌妥善安排,這一點,郡王不必顧慮。如今賀都已至松州一帶,就等郡王行動,一并發兵西蕃中都。只要松州出兵,再打著賀都的旗號,那何利陀忌憚后方不穩,有所顧忌,必會就近回兵,如此,則大徹城危機可緩,裴將軍也可順利脫困,北上與令狐總管匯合。”
他說完,又半晌,只見宇文峙的背影終于動了一下,緩緩轉面道“來人,帶貴使下去,好好休息。”
他話音落下,堂外便奔入十來名甲衣衛兵,立刻將使者圍住,“請”他下去。
“郡王這是何意”使者怎不知這是何意,未免大驚。
“劍南兵力本就有限,又剛經歷一番內亂,上下渴盼休養,朝廷之急,我記下了。待整休完畢,我自然發兵中都”宇文峙雙眼血紅,冷冷道了一句,隨即拂了拂手。他那些如狼似虎的衛兵立便將使者架住帶出。
“郡王西平郡王這可是公主的命令你敢不從”
那使者被人推著被迫朝外而去,一把攥住了大門,死命抵著不退,口中高聲喊道。
他不說還好,提到公主,只見宇文峙的眼肌微微抽了一下,面上籠著一層陰沉之色,遽然厲聲喝道“帶下去關起來”
黎大祿便在近旁,沒料外甥突然有如此舉動,既意外,又吃驚。
使者被強行拖走,呼號之聲漸漸消失。他急忙上去道“你這是何意此為朝廷之命當初也不知怎的,你父圖謀被朝廷知曉,你被囚在長安,他卻不顧你死活,受人蠱惑,趁圣人喪子之機,以為朝廷內虛,便貿然舉兵。原本照那些長安大臣的提議,你是要被拿去祭旗的。我向公主發誓,效忠朝廷,公主信我,二話不說,直接便將你放回來了難道你也想叛出朝廷”
劍南倚仗地勢之險,外來難攻,自古便是一塊適合稱王的地方。朝廷此次用兵,若非有黎大祿反戈相助,料也不至于能如此順利便擊敗準備多年的宇文守仁。宇文峙若真有如此打算,黎大祿也不會過于驚訝。畢竟,父子裂痕已生,心若狠一些,趁此機會,借朝廷之力弒父,再自己取而代之,仿佛也是說得通的。
然而轉念一想,黎大祿又覺不像。外甥被軟禁長達數月,回來后,黎大祿便覺他終日陰沉著面,性情愈發暴戾,不但對別人,對他自己也是一樣,逢戰全然不要命,多次竟未著盔甲,肉身沖鋒在前。如此打仗,雖能激勵士氣,令麾下士兵擁戴效忠,然而黎大祿總覺他有如此行為,不像是在刻意收攏人心,倒更像是渾然不在意他自己的性命和安危。
今日又見他如此行事,黎大祿怎不愈發驚疑。故如此發問。
宇文峙卻是一言不發,掉頭便去。
因他在戰中狠勇異常,又身份使然,加上母家厚澤,長安回來不久,便迅速得到了大批當地少壯將士的擁戴。外甥如此模樣,黎大祿一時摸不透他在想甚,也不敢貿然和他作對,正想著如何偷偷通知薛勉商議對策,不料堂外又沖進來一撥人,如法炮制,將他也押住,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