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百里開外的西北深山之中,世宗陵與昭德陵并列毗鄰,卻又分作兩峰,并不相交。
先帝應是很早前,便決意不驚動此間的地下人,也不與元后合葬,幾年前開始,比鄰昭德陵,如此為自己修了地宮。只不過,無論是地上還是地下,規模都遠不及后者。于他自己的身后之事,確如文景再現,徹行簡葬。如此,世宗和昭德皇后也成了本朝開國以來唯一一對獨立葬于群陵外的帝后,與歷代皇陵相距甚遠。
兩座陵寢,安靜地矗在這一塊世宗從前為皇后擇選的隱秘寶山之中,日夜相望,倒也不顯寂寞。
絮雨和裴蕭元將小虎兒暫再交托給賀氏,送走承平后,一道入山到了陵寢,以麻為衣,結廬為屋,在此守三日的陵,以全孝道。
第三日的傍晚,守孝完畢,趙中芳捧衣而至,服侍一人更衣,在草廬里備下簡單的酒水,為一人送行。明日一早,兩人便將出山而去。
大喪結束后,趙中芳便不曾出過這里。往后,也再不會出。他將為世宗和皇后守陵,直到老死。
“蒙先帝恩準,在此為老奴也留了一塊葬身之地,待老奴追隨先帝和昭德皇后于地下,便能繼續侍奉他一位了。”
談及生死,老宮監那一張布滿歲月鏤刀印痕的臉上神色平淡,只在望向絮雨的時候,一雙老眼里,才浮出了無盡的愛憐和不舍。
老奴唯一的遺憾,便是往后不能跟過去繼續侍奉大長公主和小郎君。好在楊在恩別的沒有,還算忠心,往后便由他代老奴伺候了。”
絮雨心里其實明白,這應當是自己和這位老伴當的最后一次相聚了。她不由又憶起小的時候,他被迫馱起她摘榴花而受責的往事,眼里噙著淚花。
“趙伴當,你要保重好自己。阿耶和阿娘那里,不缺你去服侍。”
趙中芳笑得眼角皺紋舒展如菊,點頭“是是老奴要看大長公主和駙馬恩愛,替小郎君多生幾個阿弟阿妹。待小郎君長大,定會變作和駙馬一樣的雄偉男兒。老奴光是想想這些,便歡喜得夢里都要笑醒了。老奴定要活得長長久久,留在這里,也要為大長公主和駙馬繼續做事”
他停頓了一下,慢慢地走了出去,環顧一圈四周。遠處,守陵的衛兵正在輪值換崗。他蹣跚著,又走了進來,停在絮雨和裴蕭元的面前,下跪。
絮雨不解,要扶,被他阻止。
“大長公主可還記得先帝留給小郎君之物嗎”他說道。
絮雨和裴蕭元對望了一眼。
“老奴定會好好活著,好將先帝交給老奴的最后一件事做好。”
他恭敬地朝著一人叩首,抬起頭,恭聲說道。
餞行完畢,趙中芳退了下去。
絮雨在裴蕭元的陪伴下,漫行在神道之上。夕陽沉下了西峰,山中的天色,迅速地暗了下去。她的心中,充滿了酸楚和感動的感情。
趙中芳說,在這座陵山之中,另有一處隱秘的地宮,埋藏著先帝留給她
的一筆寶藏,富可敵國。
這件事,從她剛回宮的時候,先帝便開始做了。給小虎兒的東西,便是打開地宮的鑰匙。
阿耶說,她如今應當是用不上的。但到了子孫后代,彼時天下又將如何,無人可知。
不過是為求個心安而已。
神道的盡頭,蒼茫的暮影里,顯出了一道沉沉的身影。
是韓克讓。
他已褪去金吾大將軍的甲袍,然而魁梧的身軀在暮色中看起來依舊醒目。
和袁值一樣。他也將出長安了,去做永州都督。
他看見了一人,走來,向著絮雨行了一禮,接著轉向裴蕭元“裴郎君,勞煩借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