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安靜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幾乎要以為,對面的男人是鐵了心地打算繼續沉默下去。
說沒有一點挫敗感是假的。雖然我也知道,想要撼動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以為,這份感情至少可以讓他稍微有一點動容。
——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了,或許是我果然還不夠了解這些武器的真正效用,但沒關系,這只是第一次,來日方長。
我這樣安慰著自己。
我決定暫時撤退,在我站起身,準備收拾掉用過的餐具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句很輕的聲音。
他說:“對不起。”
諸伏景光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在組織里的第一個任務。
目標是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程序員,有一個七歲的兒子和一個兩歲的女兒。為了讓孩子們過得更好一點兒,他在工作之余時常去論壇接一點私活,也因此和組織搭上了線。
那個男人很快就察覺到了那個高額懸賞的任務不對勁,他感覺到了恐慌,所以他帶著家人,從美國逃到了日本。
瞄準鏡里的男人臉上還帶著幸福又輕松的笑,他以為自己終于逃出生天,以為自己可以在這片陌生的土地開啟嶄新的人生。扣下扳機,那個男人的一切就都會成為泡影。
可他別無選擇。
他強迫自己別去聽那些哭聲,他強迫自己別去看那些人崩潰又絕望的表情,他強迫自己別去看眼前,別去看腳下的泥沼,因為臥底這份工作,是為了未來而存在的。
為了那個遙遠到看不見的未來,他已經犯過太多的錯。
他知道這是錯。
他學會了沉默,在痛苦面前,在絕望面前,在死亡面前,沉默。
沉默改變不了任何已經確定了的結果。
沉默只是為了不讓絕望更絕望。
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只要達到最初的目的就足夠了。
——可他看得到也聽得到。
他像是被生生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堅守著自己的職責,剩下的一半,或許是他被迫擠壓在狹小空間里不見天日的,是真實的“自我”。
那些善良與天真,那些顧慮與怯懦,那些悲喜,那些在靈魂里叫囂的聲音,那些真實而又自私的渴望,一遍又一遍,他將它們扭曲著藏在那里。
不去看,不去想,不去觸碰。
諸伏景光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做過同一個夢,夢里的自己又回到了那個讓人窒息的高樓上,視野被狙擊鏡里的畫面填充,準星中間的那張臉,最開始是那個笑著的金發男人,可他看著看著,就變成了那個小姑娘。
她仰著頭,鮮活地對著他笑著。
不要。不可以。
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阻止,但卻無法操控身體,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扣下扳機,一次又一次地在那樣的夢境當中驚醒。
他決不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哪怕用最激烈的手段也一定要阻斷一切可能性。
他知道這很自私,他知道這不是為了保護,他只是害怕她消失,只是為了讓他自己不要陷入那樣驚恐的絕望。
這不是她的愿望,是他的,扭曲的,不自然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