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下馬帶著家仆往馬行里走,經過柳士白與孟允棠面前時,柳士白停下來向他行了個叉手禮,口稱“童相公”。
老者沖他點一點頭,就到馬行里頭去了。
孟允棠問柳士白“認識啊”
柳士白點頭,道“他是尚書省左仆射,入了政事堂的。”
孟允棠瞠目,那不就是宰相怪不得柳士白叫他“童相公”。這柳士白倒不是個阿諛奉承之輩,看到宰相來逛馬行,也沒丟下她跟上去奉承,而且剛才跟這個童宰相行禮的模樣也是不卑不亢的。
“我們也進去吧。”柳士白對出神的孟允棠道。
孟允棠點點頭,一邊跟著他往馬行里走一邊好奇地問“宰相也需要親自到馬行來買馬嗎如果他好馬,應該會有人送他好馬吧”
柳士白道“童相公一向以清廉著稱,便是有人送馬,也是不能要的。東市偶爾會有一些家道中落的人在此寄賣好馬,許是童相公遇上了一匹,這才親自來了。”
孟允棠恍然“哦,原來如此。”
童廉進了馬行沒一會兒,馬行的管事便點頭哈腰地迎了出來。
童廉忍著怒氣問“馬呢”
管事道“馬被那位貴客的隨從牽走了。”
“我付了定錢與你的你怎可一馬兩賣”童廉高聲喝問。
管事苦著臉道“童相公容稟,若是小人能拒絕,小人又豈有這個膽子得罪相公呢實在是唉,那位貴客正在里頭簽買賣契約呢,要不相公你親自去與他談談”
童廉道“帶路”
管事的將他帶到馬行中專門用來簽契約交錢的屋舍前。
童廉看到自己看中的那匹骨棱神駿肌肉精瘦的棕紅大宛馬被鹿聞笙牽著就在屋舍外的空地上,氣得抓心撓肝,上前就推開了半掩的房門。
房里,身穿挼藍色翻領胡服的年輕男子抬起臉來,精致深邃的眉目間揚起雪地月光般的笑意,道“童相公來了。”
童廉原本要沖口而出的話在喉頭打了個轉,問道“賀大將軍,緣何半途劫道奪人所好”
賀礪揮揮手,房里伺候的人就都退了出去。
“童相公,請坐。”他向著坐床對面讓童廉。
童廉負起雙手側過臉去,下頜微抬。
賀礪伸手拿起案上的茶壺,給對面的空杯斟上茶水,道“童相公不敢與我同床而坐,是怕人瞧見了去告訴秦相公你與我私會么我聽聞政事堂幾位宰相,秦相公不到你們都不敢開飯,是真的嗎”
童廉瞧著窗外,冷聲道“賀大將軍既已投靠北司,也就犯不著用這般幼稚拙劣的手段挑撥南衙離間了吧”
“原來我不肯接受秦相公的示好,便是投靠北司魚俊義在朝上為我說兩句話,便是證據確鑿了童相公,你是個才子,一十三歲科考及第,宦海沉浮三十一年,見事還如此短視膚淺,實在令人驚訝。”
“你不必顧左右而言它。”童廉看了合上的房門一眼,道“我與你不熟,也沒到可以關起門來說話的地步,告辭。”
他轉身想走,賀礪曼聲道“童相公不要這匹馬,可以。但令夫人,還收著我兩百萬錢。”
童廉愣了愣,倏然回身。
賀礪放下茶杯,長指交握,抬起眼看著童廉道“童相公不必怨責令夫人,她為了幫你籌錢買馬,不惜借娘家弟妹之手去典當首飾。堂堂宰相的夫人啊,何其令人動容。她不知那錢是我出的,借錢給她之人只說是敬仰童相公的官品,并一再保證不會因此事到府上去求你辦事,她才收的。”
童廉微微捏緊了拳頭,眉頭緊皺,眼瞼低垂,面上表情一時也說不清是愧疚更多,還是窘迫更多。
在原地僵立了片刻,他走到坐床旁,在賀礪對面坐下,看著他問“你究竟意欲何為”
賀礪垂著長睫,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緩緩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童廉蹙眉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賀礪抬眸,道“童相公此刻心中定然在想如此宏偉大愿,就憑你這個甫回長安便惹是生非仗勢欺人的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