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正是下午,夕陽斜照。
這處宮殿的宮人們懶了一個寒冬,石板間縫里,雜草叢生,白石圍砌的小方池中擠擠挨挨的浮萍里飄了死魚,也無人清理,一股隱隱的腐朽爛味兒中,顯出不可思議的荒蕪來。
不是冷宮,卻和不遠處的冷宮無異了。
被推摔在庭中的沈傳茵身上只套了件宮女日常穿的單衫,料子發舊發白,稱得她人也是單薄慘白的。
她要比以往瘦上許多,臉上也擺出了苦相,眉梢眼角盡顯歲月的痕跡。
從她的首尾上,再看不見從前在他精心呵護下的天真爛漫,也沒有了在魚兒胡同時被慶明帝倒飭后的翩翩若仙,如今通體只見受盡欺凌后的可憐兮兮的落魄萎敗。
沈萬川一見她,心底深處就不由的發出一聲冷嗤,與此同時還有大大的得意的痛快。背叛他,拋棄他,一心攀上皇帝,以為就富貴圓滿了現下又怎么樣呢,慶明帝新鮮勁兒一過,到頭來還不是這樣一副慘相
活該
以為誰都像他一樣,眼被屎糊了,心被豬油蒙了,為她舍身舍死,為她肝腦涂地,是個任她拿捏的大蠢蛋嗎
這就是她應得的報應
沈萬川在心里嘰嘰歪歪的閑步走近去。他此刻出現在沈姑母面前可不是意外,他也不是第一次到這處宮殿來。
打從洛山行宮回來,進入了慶明帝的內侍大隊沒多久,他就發現沈傳茵的蹤跡了,半年來在這處院墻外不知幾多徘徊。
他一直在暗處冷眼觀看,而至今日終于走了出來,和他這宿命糾纏又許久不見的妹妹面對面了。
對慶明帝,沈萬川是恨極的,但對沈傳茵,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又做了多年的愛人,情感就要復雜的多,有濃重的恨也有難平的怨。
近些日子,沈姑母在宮人手里過的苦難日子,一大半都是他暗中授意的。從行宮到紫宸殿,他晉升很快,也算是太監里的一個小傳奇了,主子間有主子間的規矩,宮人間也自己的社會,因他得臉,小宮人們可不就使著勁兒的孝敬他嗎。
當然這些都是私底下干的,明面兒上他今兒是來太監救美的。
親眼看著他錦衣玉食,風光無限,再對比自己家破人散,斷根做奴的凄慘,每多捱一天,他內心的恨意就直往上翻。
如今他深得慶明帝和大太監田林的看重,在紫宸殿內近身行走,多有便利,差不多也是時候干出一番大事業來了
沈萬川豪氣沖天的將浮塵一甩,親將跌倒在地上的沈姑母扶了起來,而后便對著那些小宮人一通訓斥。
朱紅廊廡下,小宮人們不停的打躬,瞄了瞄沈傳茵,干笑的訥訥應是,又問說“仇爺爺怎么有空到我們這小地方來
沈萬川笑罵了句,才尖兒嗓子的嗨了聲,下巴往西邊兒方向揚了一揚“哪有什么空兒,干正經兒事來的,今兒冷宮有新客,陛下打發我將人送過來,路過這處聽見動靜,一進來就看見你這小兔崽子放恣呢。
邊說邊一浮塵敲到他腦殼上收斂些吧你,沒大沒小的
那小宮人抬手抹了抹被打過的腦門兒,討好的說“仇爺爺在御前也辛苦了。”
他壓下聲,用只他們近前能聽見的音兒道“聽說最近陛下那兒很不好伺候,我看冷宮也是三天兩頭兒的進人啊。”
沈萬川頷首嘆道“可不是嗎,還不是為老安侯和淑妃,陛下近日火氣重呢,不說我們了,連田大監都提心吊膽的。也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