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外間軟榻上合衣而眠給萬歲爺守夜的梁九功聽到內間門傳來的悉悉索索動靜,不禁張嘴打了個哈欠,用雙手搓了搓臉使得自己精神了些,才忙輕手輕腳地穿上鞋,邁腿繞過翡翠屏風,入眼就瞧見穿著明黃色寢衣的皇上趿拉著室內便鞋,雙手背于身后在地毯上走來走去。
內室中只剩下龍床頭與龍床尾的兩根蠟燭還在玻璃燈罩內默默燃燒著,搖曳的燭火、昏暗的光線使得梁九功瞧不出萬歲爺臉上的表情,但卻能明顯感受到帝王此刻的煩躁,他不禁上前兩步俯身恭敬詢問道
“萬歲爺,現在已經是丑時四刻了,您是想起夜嗎”
“不起夜,梁九功你給朕把龍袍取來,朕直接穿上去奉先殿。”
毫無睡意的康熙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對著心腹太監吩咐道。
梁九功聞言也忙轉身去取龍袍、龍靴。
約莫一刻鐘后,在月明星稀的漆黑夜色中,一主一仆就提著羊角宮燈沿著青石板宮道往東邊的奉先殿快步走去。
吹著夏風,靠著殿外的紅漆大柱子打盹兒的小太監們在頭頂昏黃宮燈的照耀下,隱隱約約瞧見萬歲爺竟然在這個點兒穿著龍袍來奉先殿了,各個既驚又嚇的,在腦袋還沒有反應過來呢,雙腿就一彎“撲通”跪下了。
“起身吧。”
康熙沖著行禮的小太監們隨口道了一句就三步并兩步的踩著臺階朝著殿門而去,身影在門檻處一晃就消失不見了。
一路走來瞌睡蟲幾乎被驅散盡了的梁九功也自覺的同守門的小太監們站在殿外的紅漆大柱子旁,他仰頭看著掛在西邊夜幕中的明月,皎潔的圓潤月亮被一層薄薄的云彩給籠罩了大半,云彩飄動似乎月亮也在跟著移動,聽著周遭墻根處傳來的此起彼伏蟋蟀聲,梁九功不禁在心中一嘆,想來今夜過后朝中又有大事要發生了啊。
不知道自己心腹太監正站在殿外胡思亂想琢磨什么的康熙看了看燈火通明、香燭繚繞的殿內外廳景象,又抬腳來到懸掛著列祖列宗們畫像的內廳。
他從左邊第一位的太祖高皇帝畫像一一往右看過去,目光在他年輕汗阿瑪的畫像上停留了幾瞬后,又看向隔壁的空墻,等再過些年,與世祖章皇帝畫像緊鄰的那片空余的墻面也將會掛上他的畫像。
總有一日他是要死的,要去長生天的,到時候關于他的一切都會變成這一幅幅畫像與記在史書上的墨字,后人只能在這些字畫中窺探康熙一朝的景象。
這一瞬,腦中亂糟糟、心中也有些急躁的康熙突然變得平靜了下來,既然終有一日他是會消失在這方天地的,那么他又何必被某些跟不上大清國情的祖制給束縛呢
想通此理的康熙變得由內到外都放松了下來,
空空蕩蕩的內廳除了他這個喘著氣兒的大活人外就只有這滿室香火了。
他隨手拉過一個蒲團盤腿坐下,雙手擱在膝蓋上,仰頭看著墻上三代皇帝的畫像,捋了一下思緒就打開話匣子,絮絮叨叨
“翁庫瑪法、汗瑪法、汗阿瑪,玄燁此番深夜前來是想要給您三位說些心里話的。”
“朕已經準備將無所事事的八旗子弟們東遷回老家了,保成下午所說的開放東北準許關外民人進入關東闖蕩謀生計的事情,唉,朕深思熟慮后也覺得應該同意,事實證明龍興之地單單靠用封鎖來看守是不行的,咱們老家那地方不發展起來用強大的兵防來鞏固的話,會引得不少心懷歹意的餓狼日日夜夜的覬覦”
“”
“時間門過得可真快啊,這一晃眼保成今年都一十五周歲了,馬上就是三個孩子的阿瑪了,若將那孩子放到歷朝歷代來看,他都是儲君中拔尖的。”
談及自己手把手培養出來的優秀儲君,康熙驕傲的感慨了一句就又滿臉苦澀道“嗐,可在別的時空中我們父子倆最后鬧成那般慘烈的模樣,保清、老三他們幾個也都在擠破頭地爭搶朕屁股下的龍椅。九龍奪嫡,九龍奪嫡,這個詞匯一想就著實讓玄燁心痛不止啊為了避免悲劇重演,玄燁想著干脆就再看兩年吧,到時候等時機成熟了,朕就禪位給保成,玄燁也能趁著胳膊、腿還能動時,帶著幾個孫子出海去瞧一瞧、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