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璴記憶里的那個人已然很模糊了。
他只記得那個冬天尤其寒冷。他手上有許多練習女紅留下的傷口,但數九寒天結了冰霜的梅枝,卻冷得比針扎還要痛。
為了摘那支梅,他雙手凍得僵硬,爬下樹梢時,渾身單薄的冬衣已經被雪浸透了。
很冷,冷到寒風裹挾著他們的譏笑聲將他渾身吹徹時,他已經沒有知覺了。
他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只知道這樣的天是能凍死人的。趙瑤不再糾纏,他便立即轉身沖進風雪,朝自己的寢殿而去。
他不似旁人,宮里的侍婢生病尚有太醫醫治,但他若病了,便只能等死。
就在這時,一件披風落在了他身上。
厚實、柔軟,裹起了一陣溫熱的氣息。
他凍得太久了,四肢與頭腦都凍得僵硬,以至于這突如其來的溫暖竟讓他渾身一顫。
這是窮途末路之際驟然降臨的。
他只剩下最后的一點生路,不敢去賭這是施舍還是陷阱。
他宛如驚弓之鳥,在本能的驅使下一把脫下了那件衣服,匆匆逃離,更沒看清面前的這人長什么模樣。
那天夜里,他發了高燒。
吳興海前日為取他過冬的炭火,與內務司太監起了爭執,被打瞎了一只眼睛。松煙嬤嬤代他去東廠送信,到現在都沒回來。
他那時八歲,尚對母親有著本能的依賴。
病得神志不清之際,他偷偷離了寢殿,獨自冒著風雪穿過長街,叩響了冷宮的大門。
他沒有力氣,敲了許久的門,才聽見竇清漪的聲音。
“璴兒”
“母后”他幾乎剎那掉下淚來,滴落在衣襟上,瞬間結了冰。“我好冷。”
門內竇清漪的聲音卻冷得像落在他臉上的風雪。
“三更天了,你來這里做什么”她問。“松煙呢。”
隔著門,趙璴看不見她面上的神色。
“母后”
“不是說了,不要靠近冷宮半步么”門內的聲音仍舊冷硬。“立刻回去,別讓你父皇知道。”
趙璴在門外只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抽噎。
此后,又是片刻沉默。
“回去多穿衣服。明日我讓時慎送些銀錢給你,不會太多,讓松煙去備些炭火。”門內的竇清漪頓了頓。“別忘了,再冷都只許穿自己的衣服。璴兒,記得我教過你什么”
“不可與母后有半分沾染”門外的趙璴聲音打著顫。
“還有呢”
“絕不可碰男子的衣衫。”
門內的竇清漪嗯了一聲,沒有夸獎,只有冷漠簡單的一句“回去吧,不得再有下次。”
這句話之后,門內再也沒有聲音了。
竇清漪從不是個擅長表達情感的人,她也知自己落到如今的田地,已經沒有做慈母的機會了。
門內的她跪坐在階上。
撫慰與溫柔非但不能讓她們母子在深宮中活下去,還會引得她們前功盡棄,墜落深淵。
她靜靜聽著趙璴蹣跚起身、繼而遠去消失在風雪里的腳步聲,蒼白的手無聲地覆上厚重的銅門。
那是趙璴方才傳來聲音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