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建陽郡還有十里的時候,便已經可見接天的麥田。建陽郡是薊北產糧最多的郡縣,每年除了供應上京城的糧草,還能繳納不少稅來,沒入朝廷的國庫。
天色已明,夏季的風吹起一片波濤滾滾的綠色麥浪來,遠遠看去,一片喜人的繁盛。
“這莊稼不是長得挺好的嗎”眾人行過,有兵士小聲交談著。“這些莊戶怎么還要作亂”
“若真能鬧得朝廷免租免稅,他們可是能多得不少銀子呢。”有兵士說得頭頭是道。“去年年成不好,今年糧價就貴,若是將糧食都拿去賣了,可是要發大財的呢。”
周遭幾個兵士聞言,深以為然,嘖嘖著直搖頭。
坐在馬上的方臨淵隱約也能聽見他們的交談。
連片的麥田在風里簌簌地響,青色的麥穗剛剛長出,瞧上去硬邦邦的,有種蓬勃安穩的生命力。
但是方臨淵卻側目,看見了道邊背著背簍農具、低著頭弓著身,恭敬而小心地給兵馬讓道的幾個百姓。
老嫗溝壑縱橫的臉上,蒼老的皮膚層層垂下,佝僂的背脊像是嶙峋枯瘦的朽木。她背簍里的小孩,蠟黃著一張臉,瘦得能看見眼眶的形狀。
而周遭其余幾個百姓,站在那兒,也像是田里驅趕鳥雀的稻草人一般,徒生一副框架和頭顱,衣衫在風里被吹得飄飄揚揚。
那一田翻涌繁盛的麥浪,仿佛養活的并不是他們。
那養活的是誰呢
方臨淵的目光停在他們身上,直到自己行走而過,將這些人落在了視野之外。
他轉頭,看向了前方。
只見昂首闊步的兵士們,盔甲熠熠生輝,而他們的馬匹,精神抖擻,膘肥體壯。
一千兵馬跟在方臨淵身后,徑直入了建陽郡的城門。
建陽郡守并沒在那兒迎接,據說是因為簡陽府衙被暴民包圍住了,郡守接連幾日都沒敢出府衙了。
而那位被流民拉下馬來、險些踩踏死掉的京官,也躲在那兒。
自城門到府衙的一整條官道,寂靜一片,周遭的人家皆關門閉戶,不敢沖撞。偶有敞開窗子一條縫隙的,一看見揚塵而過的駿馬,便也不敢再看,匆匆關上了窗子。
方臨淵徑直策馬朝府衙而去。
遠遠地,便見高聳在長街盡頭的府衙門外,密密麻麻地圍攏著許多人,遠遠看去灰撲撲的一片,像是滾落在山下的一圈細碎的石子,渺小而輕賤。
聽見馬蹄聲,那些或坐或臥的百姓們紛紛站起了身來,爬起來的動作并不算迅速,還有一些遲鈍得連聲音都沒聽到,被旁人推搡著才跟著站了起來。
方臨淵走近了,看清了他們的模樣。
那群人戒備地看著他們,手里舉著些鐮刀之類的農具,有一些都松動了,舉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
皆是男子,年輕年長的都有,穿著短打或露膀的褂子,褂子之下可以清晰瞧見一條條凸綻而起的肋骨,隱約可以看見汗水流淌下的污跡。
在距離那些流民一丈開外的位置,方臨淵停下了馬來。
他身后的兵將們也列陣于街。
雙方隔著短短一條街道,面對而立,那些百姓舉著農具的手哆嗦著,畏懼地向后退著,卻仍舊強擺出與兵馬對峙的姿態。
嘩啦一聲,方臨淵身后的副將抽出刀來。
當即,刀鋒出鞘聲清脆雷動,方臨淵身后的一千兵馬皆亮出了刀鋒,在日光之下閃爍著熠熠寒光。
那些百姓當即瑟縮起了脖子,哆嗦著向后躲閃。
方臨淵皺眉,側目看了那副將一眼。
副將卻面露不解。
暴民就在眼前,將軍還不下令,怎么還瞪他
今日只要殺掉幾個,抓走一批,再放出風聲來,薊北七郡的亂子不久可解了嗎
就在這時,那群暴民有人起頭,稀稀落落地喊道“我們只要一條活路”
副將拼命拿眼神示意方臨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