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該去邊疆,卻被這件事留在了京城。”
方臨淵只覺這是無稽之談。
皇上大費周章,只是為了將他留在京城
這根本就是白費周折。
他回京當日,便連帶著捷報與虎符一并交給了陛下。他既是欽封的隴西將軍,也是世襲的安平侯,收復邊地之后,陛下的任何任命于他而言皆是不可違抗的皇命。
陛下高坐云端,何必與他斗智斗勇,對他這個臣子陽奉陰違呢
方臨淵不理解,卻在趙璴專注的目光之下,逐漸生出了兩分膽寒。
飛鳥盡、良弓藏的典故,他聽說過太多,只是從來都沒想過,太平盛世還會有為臣者功高震主的一天。
他片刻沒說出話來,卻見對面的趙璴直起了身,伸手覆在了他的發頂之上。
“不用想這么多,你只需要此后小心,避其鋒芒,其他的都不用擔心。”他說。
“有我在。”
方臨淵對上了趙璴的眼睛。
那雙眼很深,隱約可見洶涌的波濤,乍一看是有些嚇人的。
但這肆虐的深潭看向方臨淵時,卻又沉著一種生死與共的情緒,讓人沒來由地感到安穩。
像是被深潭中的巨獸用覆滿冰冷鱗甲的身體圈住了一般。
“你打算怎么做”片刻,方臨淵聽見他自己這樣問道。
趙璴一時沒有言語。
因為對他而言,他拿到的東西已經夠多了。
桑知辛殺死那群為他效命的殺手,表面上是為皇帝消滅證據,實際上則是掩藏住自己的野心。
即便花朝之夜是皇帝授意,但他絕對想不了那么遠。兗州的私兵半年前就養在這里,那么他們實際的主人,只能是桑知辛。
只可惜江華清貪婪,替桑知辛行事時還給他自己留了后手,以至于留下了證據,只要連帶著他們貪污、結黨的罪證一并送到皇帝面前,他對桑知辛便不會再有信任可言了。
入冬之前趙璴有的是辦法讓上京亂成一片,再借旁人之手,將那人從龍椅上推下去。
但這些話他不能對方臨淵講。
方臨淵不知情,那便是受害者。方臨淵若知情,那便是同謀。
即便是趙璴自己,也不被允許染污他。
于是,趙璴看著方臨淵,片刻說道。
“有些頭緒,卻還不確定。”他說。“但個中緣由,我一定會派人查清。”
趙璴語焉不詳,方臨淵本該懷疑他的。
但他對趙璴卻偏有種不知哪兒來的信任,以至于趙璴不再多說,他也便沒有再問。
他按照趙璴的話,此后所有的事宜幾乎都交給了衡飛章,而軍營中的眾人也漸漸都知道了,方將軍自打捉拿完了人,便甩開手來,跟衡大人分工得明確極了。
幾天之后,京城又派了欽差來。
這回接連派來了三位文官,有大理寺的,還有吏部的。
方臨淵早得了趙璴的知會,知道派來的幾人都是趙璴命人安排的,之后結案的各項事宜也都在趙璴的掌控之中。
于是,他便安心地交割了囚犯與物證,先率了一隊輕騎回京復命了。
那位朱公子也在同行之列。
據說是其他幾位商人還與兗州當地的商會有什么往來,要在兗州逗留一些時日。而他需先將災糧派發的賬冊先帶回京,于是便與他們兵分兩路了。
臨走之前,京中也有消息遞來,說是公主殿下的天花有痊愈的跡象,再過個七八日該就大好了。
方臨淵坐在車上將那封信翻來覆去看了幾回,唇邊漸漸浮起了笑意。
還真是他是該避些鋒芒了。不然一外派出京,公主殿下便要生病,多來兩次,只怕別人不懷疑,也會說殿下這是相思成疾。
他與趙璴的馬車便這么一前一后,在一隊輕騎的護衛之下,緩緩駛離了兗州。
卻在他們離開兗州城的當日,兗州迎來了它的第一場初雪。
北地的雪總是比別處下得要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