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里懶洋洋的笑意飄在耳邊,方臨淵只覺自己是一座滿是裂紋的石頭。
僵硬得動彈不得,要是往旁邊再搬一點,又會被捧得粉身碎骨。
“原來如此。”
片刻,他硬邦邦地回應了一句,連人帶著身下的紅木座椅,朝著遠離趙璴的方向挪了兩下。
旁側的趙璴微微一頓。
他目光里是方臨淵面無表情、甚至顯得有些冷峻的側臉,而高束起的發冠讓他的頸項與雙耳沒有半絲頭發的遮擋,明晃晃地暴露在了燭火之下。
與那冰冷躲閃的神色不同,那兒卻是柔軟艷麗的一片緋紅,像是蒸騰得起熱氣一般。
同樣一副素來不大會偽裝的面孔,卻在他眼前冰火相觸,當即將趙璴與人相與的薄弱經歷全否定了,讓他一時間都未能猜出個所以來。
趙璴眉眼微頓,繼而不露痕跡地在那片緋紅上停頓了片刻。
他雖不通情愛,卻熟諳人性,知道神色可以作偽,可的反應卻不會。
更何況
厭惡躲避某人,是不會令耳根泛紅的。
這分明該是氣血上涌之情狀。
兩日之后,桑知辛便如當日所言,向鴻佑帝呈上了奏折。
這是在大朝會時公開呈奏的折子,里頭竟林林總總羅列了整整二十一條,全是如何挾制地方官吏、如何控制倉廩糧草以及如何彈壓地方豪紳的。
二十一條整合起來,嚴正公整,巨細無遺,桑知辛將其命名為核稅法。
按他在朝中痛陳時所言,他翻閱了歷年以來地方官吏勾結豪強作亂的案卷,發覺其中的核心便是稅收。稅收是地方豪紳一筆不菲的開支,他們與地方官吏的勾連,也是從稅收的繳納開始的,而他們挪用的糧食與銀錢,通常也是從稅收里克扣的。
所以,他這核稅二十一法便是從稅務入手,控制住地方官吏對稅務的管理職權,使其無法從稅收上牟利的同時,令豪紳無稅法的空隙可用。
而與之相對的,則有龐大的體量需要撼動。
各處上報的耕田數量與田畝產量都需要重新核算,地方的稅務與倉庫,都要按著賬冊另外核查。
桑知辛言,此法若要施行,只怕要花費一至三年之久,但若落于實地,那么此后十年,都可高枕無憂。
據說朝堂上當即炸了鍋。
朝臣們清算下來,能有幾個干凈的桑知辛此舉當真是狠極了,非但大義滅親,還要將朝野上下的文武百官全都推上危墻,讓他們跟著桑知辛一起倒霉
當即,反對的奏折雪花似的送上了鴻佑帝的御案。
方臨淵得知這個消息之后,一時都有些驚嘆,這日在懷玉閣用飯時,還在跟趙璴感慨。
“那二十一條我也看了,桑大人此番當真是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要與滿朝大半官員為敵。”方臨淵道。“若這就是他的自救之法桑大人還真是個夠狠的人物。”
卻見他對面的趙璴有些心不在焉。
“能以布衣之身爬上那樣的位置,他定舍得開,也足夠了解龍椅上的人。”過了一會兒,方臨淵才聽見趙璴說道。
方臨淵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么說,是因為他摸清了陛下想要清洗官吏,卻又不好開口的心思,于是主動展示自己的用處,做陛下手中的刀刃”他道。
趙璴卻沒聲了。
有心事
方臨淵不由得轉頭看向趙璴。
卻正好撞見趙璴從他臉上收回目光,安靜地伸箸去夾菜。
只是他夾的那一筷子是他最不愛吃的羊肉,卻見他夾走之后又放進口中,像是全然沒在意吃的是什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