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年為陛下辦了那么多事,所得的賞賜也豐厚至極。他用這些銀兩置辦了宅院、田產和鋪面,大半年來,日子過得安順舒坦,也漸漸忘記了當日頸上懸刃的提心吊膽。
一直到前些日,住在他家附近的幾戶鄰居,忽然出現在了他的房中。
素日老實本分、熱情淳樸的鄰里,忽然像變了人一般。
他們面無表情,身手矯捷,將他押跪在地,將刀刃橫在他的脖頸,問他當日清貴妃身死,究竟是何緣故。
這都是都是十多年前的老黃歷了
廖才怎么也沒想到,懸在他頭頂上的催命符,竟是十四五年前的那樁早有定論的案子。
他還以為緊跟著他的,是陛下派來滅他口的人呢
那眼前這些人究竟是誰
他自然想不到。
在他離京之時,確實有鴻佑帝的人緊隨其后,要拿他的頭顱回京復命。若非趙璴手下的人早有準備,拿了個死囚的尸體偽造成廖才被火燒死的假象,廖才如今,早就死在鴻佑帝的圣旨之下了。
廖才只當自己幸運。
幸好跟著他的人原是為了當年之事來的。幸好他當年謹慎,為自己留下了保命的東西
這一日,在趙瑾面前,廖才哭著,哆哆嗦嗦地拿出了一個陳舊的箱奩。
如今那群殺手,還偽作他的鄰居,在他的宅院周遭虎視眈眈。他們那日說了,只要他將留存的證據交給來取它們的貴人,那么貴人就能保他一條性命。
但若不給
那么貴人前腳離開,他后腳便會人頭落地。
廖才自然不敢再動手腳。他雙手將箱奩遞上,接著便跪伏在地,聽著那貴人將箱奩打開,接著,箱奩從他顫抖的手中摔落在地。
箱中的許多東西跟著它一起墜落在地。
清貴妃當年“安胎”的藥方、墮胎藥材取用的記錄、鴻佑帝身邊的黃緯替他拿取紅花的記檔還有一封,趙瑾至死都不可能看錯筆跡的密詔。
清貴妃未按囑托用藥,以至于胎落而死,是為抗旨不遵之故,與朕無干,朕也不會責罰于你。
但此事不可再有第三人知曉,爛于腹中,切莫再提。
普天之下,沒人敢用“朕”這個字自稱,自然,也不會有人,能仿造出九五之尊的私印。
這密詔是他父皇寫的。
他母妃是他父皇殺的。
這天夜里,趙瑾酩酊大醉。
他母妃,是滿宮上下最漂亮的女人,也是他父皇唯一一個、真心愛過的人。
他年幼的時候,日日都可見他父皇與母妃恩愛相對。若哪一日他父皇宿在別處,他想見父皇,只他母妃一哭,父皇馬上就會趕來。
再后來,他母妃死了。
忌日那天他獨自回了他母妃的寢宮,就見他父皇也在那兒,形單影只,像是落單的孤雁。
那天夜里,他父皇對他說了許多話,都是關于他母妃。
他說他初見他母妃時,她是怎樣的活潑嬌憨,死氣沉沉的后宮里,唯獨她像鮮活的太陽。
他說后宮里那些家世顯赫的女人都如何算計著為母家奪權,只有他母妃,一門心思只想讓他帶她在除夕夜去城樓上看焰火。
他說他帶他母妃去泛舟游湖、去賞雪賦詩,宮中嬪妃各個在他面前出盡百寶,唯獨他母妃不愛風雅,躲在一邊偷偷地打瞌睡。
說到那天,梅園的白雪落了她滿頭時,他父皇落下了淚來。
“朕等不到與她白首相對的日子了。”他父皇當時這樣說道。
趙瑾當時也哭,哭過之后,差點讓趙璴凍死在梅園的雪里。
可是現在卻有人告訴他,他母妃死在父皇手里
他不相信。
可是任他掐得廖才險些斷了脖子,也再從他口中問不出旁的話來。
“陛下沒打算殺死娘娘只是娘娘身體虛弱,經不住這樣大的月份落胎”廖才的喉嚨里發出窒息的“嗬嗬”聲,斷斷續續地說道。
“陛下只是不放心娘娘腹中的孩子宮里當時只有殿下您一個皇子,陛下怕怕”
他怕什么
是他自己說的,他母妃是唯一不算計他的人,他還有什么可怕的
夜色如墨,趙瑾醉得不分天地東西。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外祖那個得力的臣子、吏部的那個小官,又敲了他的房門。
他讓那人滾,那人卻說,自己有一件要事,一定要稟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