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連忙上前,扶著趙玙在一旁坐下。
旁邊,蘇云霜還在跟趙玙喋喋不休。
說什么若要悅人,需先悅己的,難得都是些掏心掏肺的話。
趙玙在宮中住著,這些時日也聽說過一些。
似乎是這位娘娘本就是活潑的性子,卻又霸道得很,在宮中走到哪兒都是刀光劍雨。
既入了宮,為博榮寵而草木皆兵是正常的事,身份相當的同齡女子自也全都是敵人。看樣子,她是多日都沒人能說話了,憋得厲害,好不容易遇見了她這個不必爭寵的公主,和高臺上那位從沒得寵過的皇后。
片刻,待蘇云霜說累了,座上的竇清漪才開口。
“本宮聽說華寧不日就要啟程了。”竇清漪說。“福州路遠,又是你的人生大事,本宮便奏了皇上,另代你母妃給你添了一份嫁妝。”
說著,她抬手,從旁邊的松煙手里接過了一個匣子。
“旁的金銀珠玉都是小事,這些,本宮想著要親手交給你。”
趙玙站起身來,已經有宮女雙手捧著匣子交在了她手里。
匣子很輕,打開來看,是一箱古樸得甚至有些破損的書籍。
有講福州的道路航運的,有講船舶構造的,還有講海上的潮汐與氣候的,種類繁雜,不勝枚舉。
趙玙一時有些驚訝,抬頭看向竇清漪。
便見竇清漪對她淡淡笑了笑,點點頭。
“你要在福州長居,閑來無事,多看看宅院外的天地也好。”她說。“天遼海闊,總有用上它們的一日。”
趙玙的眼眶有些滾燙。
多年至今,最了解她喜好的,仍舊是竇皇后。
比起嫡母、皇后,她更像她的師長一般,尊重她,在層層宮闕的遮掩下,澆灌培養她這株花盆里長出的松柏。
她重重朝竇清漪點了點頭。
而一旁,蘇云霜聽不大明白她們話里的深意,不過聽她們話說到這兒,自己也當即抬手,給趙玙又添了五大箱裝滿金銀的嫁妝。
“不管是不是公主,這都是蘇母妃給你的底氣。”蘇云霜說。“以后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有我們撐腰,你還需要討好誰”
這日之后,趙玙再也沒有見過竇清漪與蘇云霜。
她們死了,宮里人說她們死于爭寵,一個淋漓暴斃,一個病死深宮。
而趙玙,拿著竇清漪送給她的、字字圈畫標記的書冊,率領戰船駛入了波濤洶涌的大海。
海上變換的風云,四級不同的潮汐,飄蕩翻涌的船舶,都從文字化作實體,出現在她的眼前。
而蘇云霜給她的“底氣”,成了波濤中堅不可摧的戰船、被海水擊打的甲板、風浪中巋然不動的指南針,還有她揮師向前時,在船舶頂端高高飄揚的旗幟。
她完成了她們的祝愿,不必再需要討好誰。
一直到了多年以后,趙玙又重新穿上了她的盔甲。
鮮紅的披風在她身后飄揚,出征赴任的前一天,她入宮拜別了趙璴,又去了宮中正東邊的宗廟。
越過一排的先帝祖宗牌位,她停在她母妃、竇清漪和蘇云霜面前,深深地行禮,敬了三炷香火。
上一回,她披掛上陣時,穿著盔甲的模樣就沒能讓她們看一看。
而這一回,她們已經成了牌位之后,泛黃卷軸上安靜無聲的仕女圖。
她強忍著不讓自己落淚,敬完香后,在她們面前深深地磕下頭去。
若非她現在發不出聲音,她其實是有許多話想對她們說的。
諸如趙璴,這孩子不負所望,做下了千百年都沒人做成過的事。諸如趙瑾,他這么多年一直記掛著他母妃,替她申了臨死都無從出口的冤屈。
也諸如她自己。
她跪伏在排位之前,泣不成聲。
她想告訴她們,她當年想穿的衣服,這一回,穿上了。
再也不必換下來。,,